第19章 扁舟渡海
“吴孟阳，班主任叫你。”
孟阳正写作业，陡然听见了叫他，还没移脚，心就紧张了起来，叹了口气，便去了。
这一路，走得实在是有些印象，连用了多久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了里面站着的吴曾廉和冯杰伟。班主任王老师抱着胳膊，凝着眉头看着冯杰伟，那冯杰伟则垂首立在她面前，完全不似那天那般威风，那吴曾廉则坐在一旁，看戏似的看着这两人。
他心下登时就明白了几分，眉头皱了皱，心想：“真烦呀。”
见到孟阳来了，王老师和吴曾廉都一齐看向这边。
王老师道：“来了，孟阳。”
“嗯。”孟阳连忙堆着笑，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冯杰伟低着头，用眼睛看了看来人。吴曾廉始终看着孟阳，仿佛期待着什么，立马站了起来。
“孟阳，老师叫你来，也没什么事儿，就是问一问你和杰伟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你跟老师讲一讲。”
“我……”孟阳看了看王老师，又看了眼旁边的冯杰伟，犹豫着不肯说。
“没事儿，你就大胆地说。有王老师和学校给你做主，你怕什么。”吴曾廉在背后说道。
孟阳在心里白了他一眼，口齿不清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遇到了……嗯……不小心打了一架。”
“为什么会打架？谁先起的头？”王老师追问道。
本来孟阳还能吭哧吭哧地说出几句来，但是一抬头见她摆出的那副似要秉公执法、严惩不贷的威严样子，心里别提有多焦躁了，好似那将要发射的箭一般，弦拉得紧紧的。
“你说呀，孟阳，你不是没动手吗？你怕什么？”吴曾廉在一旁只是替这个闷声不吭的儿子干着急，就是没一点办法，他都巴不得自己替他说出来，就是自己不是很了解原委，倒也想听一听原因，“孟阳你倒是说呀，你把那天这小子和他那俩同伙怎么把你按在地上打得皮青脸肿，满脸是血的经过都说出来。”
孟阳本不想把事情惹大，能搪塞过去就尽量模棱两可地交代了。偏生吴曾廉在旁边一直撺掇，还把这事儿说得这么严重，他这么一副嘴角，真是让他在办公室里这么多老师面前丢尽了脸。况且，孟阳这种人，怎么好意思说出来两个人打架是因为争一个女人，这说出来，得羞死他。
“就是因为……因为那个……也没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会打架？我是不信。你就老老实实地跟老师说，这有什么好顾虑的？你说出来，学校才好处理你们两个人的事嘛。你拖着不说，迟早学校领导要来调查，提前和老师说了，不比跟领导说强？”
王老师似是不问出个所以然来断不肯罢休，丝毫不给他留一丝儿余地——起码换一个环境单独说。
孟阳心知不说出来，今天是非得都耗在这儿了，咬一咬牙，心一横，径直说道：“因为……因为喜欢一个女生。”
“啊？”王老师似是没有听清，又像是难以置信。
“因为喜欢一个女生。”孟阳低声又说了一遍，这是他能重复的极限了，倘若她还没听清，他是决计不会再说了。
“喜欢一个女生？”王老师像听到什么重大花边新闻似地又重复了一遍，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原来是因为喜欢同一个人。你说你们两个都高三了，这么点小事，值得大打出手吗？”
孟阳的脸早就红得没了边儿，发起烫来，心里乱糟糟的，只觉得全办公室老师的眼睛都落到了他身上，像鹰发现了猎物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脸上还挂着笑。他低着头，又偷偷地瞥了眼一旁的冯杰伟，他也一直低着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没过一会儿，孟阳终于出来了，如释重负，像刚从刑场大牢里逃出来一般，重见天日；像是从高原霎时间回到了平原，原本还呼吸□□的他，瞬间心气畅通了。
事情的结果可想而知：冯杰伟停课三个月，回家反省。
按理来说，出了气，孟阳该高兴才对，可丝毫不是如此。他可高兴不起来，因了这一场“审讯”，这事儿变得人尽皆知了，以至于他走到哪儿，都觉得周围一群围着说闲话的人正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指指点点，他不敢抬头，也不愿四下里瞅一瞅。其实真是他想多了。
都说社会是个大染缸，其实学校也是，社会里的人，原来也是学校里的。只不过社会里那染料深了些，一旦染上，不容易褪色。而学校里的这些染料，稍微洗一洗，只要你自己没有浸泡得久，也还能洗掉色。
学校最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多嘴杂，任你有什么事儿，就是一个屋里单单你和老师，老师和领导两个人，明明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知道为何，小道消息传得竟比正道的还快。一来二去，各种说法四起，还常见到几个人围成个小圈子，皱着眉，利着嘴，女孩也就罢了，连那起男生也成了此，争辩着自己的真。可笑，明明几个都是些小道消息，你怎知自己的就是真？结果，花了个把钟头争完了，最后就是仍不知是真是假。真相不得而知，还弄得心里整一天不在正事上，只心心念念在了怀疑自己的消息来，竟比那杜丽娘还要痴了。
“孟阳。”放了学，玄月走了过来，这件事儿，玄月自然也通过那起小道消息知道了。
她从没想过会出这种事儿，前几天看到孟阳脸上的伤，她还问过他来着，他只笑了笑，说了句“没什么”，她虽心疼，也就没多问什么，知道他一个大男生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只有她这样的女孩子才会这么大惊小怪，就只是给他买了些膏药。
“对不起。”她低了头，自觉给孟阳带来了伤害，心下愧疚。
“没有，”孟阳忙站起来，安慰道，“没有对不起，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被打了，明明都怪我。”玄月声音很低，低到了尘埃里去，似要哭出来。
孟阳握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道：“你不要自责了，真的不怨你，要怪就怪我自己太弱，不会打人，下次呀，我可真得好好学学武术了。”
玄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呀，练了武功都不一定会使出来，等人打完了，你怕是才知道自己还有功夫在身。”
孟阳骚了骚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看着她明媚的笑，孟阳脑子里猛然滑过了一丝儿记忆，像是想起了什么，道：“玄月，那天……那个女生给我的东西，我……”
“哎呀，我都知道，”玄月笑看着他，道：“你长得这么帅，有女生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要是没人给你礼物，我才觉得奇怪呢，明明你长得这么好看。”
被玄月这么一夸，孟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以前听人说起过自己长得好看，而且初中的时候还曾有人说他是班草，不过他只觉得那人是在调侃自己，故意说了反话给他听，他也只当了个笑话，听了听便算了，根本没往心里去。没成想后来还有些人，包括一些大人，都说他长得好看，长得俊。好听话听多了，自然也就信了，他这心里才算是真正地对自己有了个印象。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
丑总是会羡慕美，以为美了就有了一切，可美也有美的烦恼，关乎美，也关乎和丑一样的琐碎。刨去一身皮囊，一样的骷髅，也要历了这人生八苦，那管什么黛眉靥面，皓齿丹唇。
人人都道某某笑靥如花，却不知其心里自觉庄生晓梦，沧海月明一般，没有寻迹，空寂孤远，好似那绿纱糊在了蓬窗上，破袄做了那紫蟒里子，那两鬓霜下好端端抹了脂粉浓香，只道他强似个膏梁。
放学回了家，孟阳正做作业，那吴曾廉突然进了屋子，坐在一旁，道：“呦，小子，不错嘛，还谈上对象了。”
孟阳没有搭理他，他知道从他嘴里听不出个好话来，他说这话，无非就是要调侃他一番，自己最好不要搭理他，沉默往往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自觉说得没了趣，不用自己赶，他自己就走了。
“跟老爸讲讲，什么时候好上的，是你追的她还是……”
“都没有。”孟阳不耐烦地说了一声。
“切，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学校不愿意说，回了家还不能跟我说道说道了？我又不是不让你谈，你怕什么？”
“想当年，我和你妈不也是在学校认识的，一来二去熟悉了就交了个朋友，长大了就结了婚。”
“后来不也离婚了。”孟阳冷冷地来了这么一句。他也是一时间脑子里闪过了这么一句就说了出来，虽说是事实，可也更是心里无声的反抗和愤怒。虽说从没有体会过什么是别人口里说的慈母手中线，但好歹这么多年过来了，也到底是能感觉出来一点不一样和难过的。
孟阳的话一下子就刺到了吴曾廉的痛处，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但他现今没有二婚，一半是因为拖累着一个孩子，没多少人真心愿意伺候这两个爷们。若说那女的真心瞧上了他，这倒也是个真，可若是叫她连带着养活自己的孩子，别说他们这些个普普通通的，本就为生计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发不来那善心，就是那长生殿里七月七许下的恩爱来，也只怕是要断发决绝了。而且，他也怕孟阳在她们手里吃亏，这女人嘛，最好小肚鸡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专在这鸡毛蒜皮上钻牛角尖，那时候，自己还没顾了，倒得日日掏空了心思想着怎么哄她，这买卖，想来是不划算的。这娶妻不就是为了互相有个照应吗，若要是为了那点子私心为自己招来了那起鸡犬不宁来，还不如不生这烦心事。
另一半则是因了他心里还有她，自打和小怜离了婚，他心里哪天没有后悔的？只是当时年轻，碍于面子，从来没有说出口过，更何况，当时年轻气也胜，断不肯输了气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犟脾气，就是要和她冷到底。若是当时肯弯一弯那直得钢锥子似的脊梁骨来，也许现在自己的日子怕不是会这样了，到底是有个女人，这日子才会像个样子。
“好，我说不过你，得了，我也别在这儿浪费口水了，说了就和人家要听一样。”吴曾廉硬生生憋出了这么一句话，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说完便走了。
孟阳回头看了他一眼，自觉说话重了些，但转念一想：“这么说也好，省得他聒噪。”
看着窗外萧索的寒春，往常他一定是要拉了帘子的，省得看了这般的景心乱。现今他竟觉得这没什么了，一想起冯杰伟那股子臭面孔，他就生厌，现在他被停了课，他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