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的流萤
孟阳正放学回家，远远地就看见前面一群小孩子围着，捉弄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穿白衣服的人。
孟阳见状，立刻跑过去，挡住了朝她扔过来的东西，驱逐了那群儿人。
那群小孩儿自然是欺软怕硬的，哄得一下子就跑走了。
“没事吧？”孟阳转身关切地问道。
面前穿着破烂、灰头土脸的女孩儿只管嘿嘿地傻笑，一个劲儿拍着手地叫着：“孟阳，孟阳。”
“吃糖。”那女孩儿拉住孟阳的袖子，摇着，口里不停地念着：“吃糖，吃糖……”
孟阳左右翻了翻，脸现出难色，摊出了两只手，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那女孩儿也不闹，反而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来，捧在孟阳面前，道：“糖，糖……”
“你哪里拿的？”孟阳笑道，捏了一个。
那女孩儿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把糖塞到了孟阳口袋里，给她表演了起来。
“这是你偷的？”孟阳皱着眉头问。
女孩“嘘”了一声，探着头左右看了看，才点了点头，笑嘻嘻地看着孟阳。
“你怎么能偷东西呢？”
女孩儿本以为孟阳会夸自己，没想到得到的竟是一声呵斥，害怕地瞪着他。
孟阳掏出了糖，厉声道：“还回去。”
女孩儿“啪”的一声打翻了孟阳手里的糖，掉了一地，如彩虹的颜色。
孟阳生气了，没有理她，转身走了。
“孟阳，生气了？”身后的女孩儿咬着手指头，歪着脑袋，自顾自说着。
“站住。”
一声厉呵阻断了孟阳意欲往前的脚步，孟阳脑子空白了一秒，几乎是拖着脚转了过来。
看到来人的那一刻，他的心犹如坐过山车时从高处猛然坠下一般，“咚”的一声，沉了下去。
看到抱着胳膊的冯伟杰和另外两个男生，他心下狐疑，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
“吴孟阳，我听说，你交到女朋友了？”冯杰伟阴阳怪气地问道。
孟阳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我……”孟阳口吃，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说说，你是怎么勾引到宋玄月的，我也好听听，学一学。”
“我没有。”“勾引”这个词触怒了孟阳，他脱口而出。
“没有？我怎么一点都不信呢？你说你要啥没啥，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吗？玄月她怎么会看上你呢？”
旁边的两个人起着哄，附和着。
一张张恶臭的嘴脸刺激着孟阳敏感的神经，许是那一次玄月的提醒在潜意识里起了作用，孟阳道：“长得好看怎么了？起码玄月选择了我。得不到玄月的喜欢，要怪就怪你自己……”
话还未及说完，一个拳头猛地砸了过来，孟阳平时哪遇过这种事儿，当下就扑到了地上。
“哼，还以为多有本事呢？没想到是个。”
“啊，啊……”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手上立刻多了一道力度，抬头看去，是傻女——夜照。
孟阳走后，夜照偷偷在身后跟着他，不想听到了一声呵斥，她吓得趴在墙角偷看，只见到三个看上去很凶的人。虽然有孟阳在，她也没敢过去。谁知那个坏人竟然打了孟阳，她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就跑了过来。
“我没事儿。”孟阳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面前这个流着泪只是咿呀哼唧的人。
夜照猛然看去，狼一般的眼神，露着杀气，一头顶上了杰伟的肚子。
旁边两人使劲拽开了她，摔到了地上，踹了一脚：“滚开，傻子。”
“你们干什么？”孟阳刚想扑过去，那两个人立刻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凭什么打她？”孟阳嘴角渗出血来。
“哼，凭什么？我们想打就打，你管得着吗？”
孟阳脱不开身，只能冲她喊道：“没事吧？”
夜照毫无反应，只是不停地哭。
杰伟刚见到跑过来一个人的时候，也是一惊，但见她披头散发，破衣蔽鞋，才知道她不正常，方方面面显出一个傻子的样儿，才松了口气。
杰伟对着孟阳，只一巴掌便打了过去……
夜照脏手揉着眼睛，哭哭啼啼地站起来跑走了，也没人在意她。
她认得孟阳家，哭着跑了进去，也不管让不让进，进了堂屋，对着沙发上喝着酒看电视的人就是一顿比划，口里断断续续喊着：“孟阳，孟阳……”
“孟阳？”吴曾廉看着在这儿出了名是个傻子的人，在自己跟前一个劲地喊“孟阳”，知道是孟阳出事了。
“住手。”
冯伟杰见来了大人，立刻叫停了两个兄弟，三个人兔子似的跑走了。
“站住。”吴曾廉追过去，毕竟人老了，比不上年轻人，到底没追上。回来的时候，孟阳已经不在了，想是自己回家了。
吴曾廉一把推开门，走了过来，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孟阳对着镜子擦着嘴里的血，冷冷回道。
“他们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他们会打你？”
“我说了我不知道。”
“我看他们和你穿一个校服，是你们学校的吧？你不说，我自己还不会调监控？”
“那没有监控。”孟阳冲着他的背影不耐烦地说道。
吴曾廉没有转身，径直走了出去。
孟阳洗了把脸，想起了什么，也出去了。
来到夜照的家，家里要什么没什么，又脏又乱，完全没有个可以落坐的地方。
“夜照，夜照。”孟阳在院子里喊道。
没有人应，孟阳心下狐疑：去哪了？
刚一转出去，就迎面碰上了她，只见她手里抓着一把糖，糖纸脏兮兮的。
一见孟阳，夜照立刻跑了过来，笑嘻嘻地喊道：“孟阳，孟阳。”手里捧过来一把糖，示意孟阳吃。
“夜照，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夜照不答他，只是一个劲地说：“孟阳，吃糖，吃糖……”
孟阳知道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只好听了她拿了一个糖。
自打孟阳记事儿起，就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傻女，整天披头散发，逢人便笑嘻嘻的，听不懂人话。
孟阳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傻，在他看来，每个人生来就应该是像他一样的才对。他只知道周围的小朋友都不和她玩，比她小的见了她害怕，和她年纪相仿的常捉弄她。
小时候有一次，他和小伙伴玩的时候正巧碰到她，就想着欺负欺负她。大概这就是小孩子的天性吧，看见比自己弱的，心里的邪念作祟，只想着捉弄。
他们一面叫她，一面朝她扔东西，她只是生气追，却根本追不到他们。背后传来哭声，原来是她绊倒了，扑了一脸的灰，膝盖流出了血儿。他们一见出了这样的事儿，虽说知道她是个傻子，可毕竟是小孩子，到底还是害怕的，一溜烟儿便都跑远了。
之后遇到她，他也常和那帮朋友想着鬼点子从她身上找乐子。
只是后来，随着他长大，渐渐觉得这些把戏无趣起来，有那么些时候，看到现在还是小孩子的人欺负她，他心里莫名生气，就会过去驱了那起人。见她大冷天也只是穿着薄衣服，汲着拖鞋，似乎丝毫不知道冷，几年不换一件，他心里的那双眼睛，早已起了雾。
许是帮得她多了，她就记住了他，一次，她不知道从哪得了一个发夹，兴许是捡的吧。她偷偷跟着他，藏在墙角，被他发现了。
“你跟着我干什么？”
她只不说话，拿出了那个发夹，要给他。
他不明白什么意思，只见她很着急似的比划着，道：“戴，戴……”
“我戴？”
只见她捣蒜似的点点头。
孟阳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不能戴。”
她咬着手指头，呆呆地看着他。
他解释道：“只有女孩子才会戴的。”
他接过了她手里的发夹，帮她别在了头上。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欣赏她，发现蓬头垢面之下，是一张很好看的脸，他登时灰了脸，更觉出她的可怜来，可她只是笑，什么都不懂，不懂他就是曾经欺负过她的人之一。
傻女没有名字，或许原来有，只是人们都不知道，叫的人多了，也就成了“傻女”。
孟阳跟她说：“以后我叫你‘夜照’怎么样？”
“夜照？”她咬着手指头，扑闪着漂亮的眼睛重复道。
“对，夜照。”
只见她猛地摇头，道：“不要夜照，不要夜照，傻女，是傻女。”
孟阳心疼，眼里有了晶莹，无奈地说道：“是夜照，不是傻女。”
见她还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便交代道：“记住了吗？”
她只是摇摇头，孟阳叹了口气，每次见她都要先问她几遍，久而久之，她才记住了。
夜照，是夜里莹绿色的微光，不为任何人而亮，只为了自己。任何人都是自己的夜照，陪着自己，飞过茫茫夜色。
夜照见他吃了糖，只高兴地叫着：“好吃，好吃……”
孟阳见她这般样子，似是完全忘了刚刚被人打了那么一下。
“疼，疼。”夜照突然伸手摸向他的脸，孟阳见她似是又要哭，忙别过脸去，不让她看，道：“没事儿。”
“坏人，坏人……打……孟阳。”
孟阳见她这样子，心下感动，拉着她进了院子，翻遍了屋也没看到一把梳子，便要回家去拿，夜照只是跟着他。
“你就待在家，我一会儿就过来。”孟阳没办法，道。
夜照拨浪鼓似的摇头，道：“坏人……欺负……孟阳，坏人……欺负孟阳。”
孟阳没法，只得安慰道：“没有坏人啦，坏人已经被赶跑了。”
如此说，夜照才听了话。
孟阳让她坐定，自己则站着，给她梳头发，没有皮筋，便找了一根红绳。也许是长时间没有梳过头，她的头发像秋草一样干燥，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她几次喊疼，想跑，孟阳不停地安慰：“没事儿，我轻一点，梳好了，下次给你带好吃的。”这才磕磕绊绊，连哄带骗地给她梳好了头。孟阳又监督她洗了脸，洗脸时，许是肥皂弄疼了眼睛，她只一个劲儿咿呀喊疼，孟阳只好亲自替她冲了脸，擦干净，又给她吹了眼睛，她这才看上去和这容貌般配了。
孟阳举着镜子问她：“好看吗？”
她对着镜像，开心得像一个小孩子，拍着手叫道：“好看。夜照，好看，孟阳，好看。”
孟阳含着笑看着她，扎起头发，容貌才完完全全显现出来，阳光下，甚明媚，甚娇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