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解物语琴音
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间，暑假已匆匆而过。如水的日子，如秋叶的岁月从人的身上走过，抚平了惊心与动魄。不同的人，度过同样的时间，留下不同的心境和回忆。但那又怎样，到头来，度过之后，一切都毫无意义了，那些快乐的，激动的，悲伤的，痛苦的，一切又都化归默然了。
没人知道，有两个生命已在假期里靠得很近了。是呀，谁又会知道呢，谁都在漠不关心地过着自己的生活而已。
尽管已经说明了，但自从开了学，他也从没主动找过玄月。过去，他偷偷地看她，发自内心的欣赏，那时候，玄月是雪山的雪莲，不染纤尘，是大理的洱海，阳光下，显露梦幻虚无。
他画过很多东西，书上看到的，照片见到的，脑海里想象过的，一切景，一切情，他都画过，但从不画人，直到遇到玄月。
大海的岸边上多出了长发飘散的背影，花海中亭亭而立着穿碎花裙的婀娜身形，青石板的小桥上有一把撑开的油纸伞。他笔下，有过纤瘦的背，修长的腿，有过流动的裙摆，精致的鞋，却从不画那张脸，那是虚无的。
只一个假期，就有如沧海桑田，一个女生，到底是脸皮薄的，又怎么会常常主动，只是担心被厌烦，害怕失去，学着小心翼翼，放了学问询着是否要一起走。
偷眼看那凉薄的表情，心的热却慢慢磨灭。
星期六下午放了学，班里一个女生走向孟阳，道：“孟阳，有人叫你到操场去。”
孟阳奇怪，自己平常不怎么跟别人多打交道，谁会放了学叫自己？
“谁呀？”
那女生道：“我也不太认识，是个女生，应该是别的班的吧，让你赶紧过去。”
孟阳一头雾水，道：“我知道了，谢谢。”
“没事儿。”
一旁的玄月，早将两人的对话听进了心，意欲偷跟去。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是告白。
孟阳到了操场，没看到什么女生，只一个方形盒子在那儿放着，蓝色的，打着蝴蝶结。上面留有纸条：送给吴孟阳同学，高三5班，许琳芳。
这个名字，他并不认识，虽不很明白，但也隐约猜到了什么。
回了教室，所有同学都走完了，只剩了玄月。
玄月听到脚步声响，抬头看向来人。
孟阳顿觉不知所措起来，只见玄月的视线移到了礼物上，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玄月笑着说道：“你站到那儿干什么呀，不回家了呀？”
孟阳有些心虚，回道：“啊？回，回呀。”
路上，两人各自无话，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到了家，他便把那礼物放到了桌上，讲真的，他对礼物不感兴趣。虽如此，心却自有一番动静。毕竟是十八九岁的少年，来自异性的浪漫，怎的不会心动？
越想，心便越躁动起来。他摇了摇头，站了起来，不再看那盒子，自我怨到：“怎么能这样想呢，不就送了你个礼物吗，你了解她，见过她吗？就这你就心动了，你不是答应了玄月的吗，怎么能想这些呢？真是太罪孽了。”
念头这东西，最好不要堵它，任其自生自灭就好，偏生人难做到此，孟阳小小年纪，未历世事，又怎会参悟如此。
想头如春草，野火烧不尽：“她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她真的喜欢我吗”“她喜欢我什么呢”……
他只觉得烦躁，更加讨厌起自己来，便拿起了桌子一旁那张被弄皱的纸，盯着上面穿碎花裙的背影。
真是物由心生，久了，他只觉得那背影明明然便是那个叫许琳芳的女生，那个许琳芳就是那个背影。
他又不免自问起来：“她真的喜欢我吗”“她为什么会喜欢我”“我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喜欢”……
他始终没有拆那个礼物，若拆了，岂不代表着自己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他拿不定主意：是该退回去，还是明面上说清楚。
孟阳没法，只好按自己认为的最礼貌且不伤人的方法处理了。
他想着回她什么好。一没零花钱，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柔肠万般辗转，心之所及，只有画了。
既已决定，他便投了最大的心意。
选定了一张画以后，他自制了一个信封，便把那画折了装了进去。
画需有字，意才能达清。他又苦苦思索了一番，终于在便条上写下：谢谢你的礼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画了一幅画，希望你能喜欢。
罢了，他总觉得有些不妥，仔细沉思一番，他又添到：这是我自己最喜欢的景色。
一切作罢，便连着都封了进去。
他没添“之一”，添了倒显得不那么真诚了。这是实话，孟阳喜欢的不只一个景，他一个比常人敏感些的，看什么景都能觉出点不一样来。但凡那些山水，砖瓦和那雾、雨、夕阳，花草树林子一起的时候，他心里就好端端地作起痛来。真可谓应了冯延巳那句“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了。不过，他似乎还要更深些，冯到底只触春生情，而他则触凡景生情。
若要问他“怎么了，眉头皱这么深”，竟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个一二。那时他才理解了什么叫作“不可能会有人与你感同身受”，那种东西，真像是古人说的“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般，说不清道不明。
第二天，他本想去送的，总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不料听到了玄月的声音，道：“孟阳，想什么呢？”
玄月的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没，没想什么。”
玄月笑道：“没想什么叫了你两遍你都不搭理。”
“我……”孟阳一口应着，心早不知道飘到了哪里，纠结着该不该告诉她画的事，斗争了一番，想着还是算了，到底没勇气说出口。
趁着晚自习后的下课时间长些，他“按图索骥”，去了那个女生的班，烦了个人叫了那女生出来。
那女生猛地站在自己暗恋许久的人面前，本来活脱得兔子一般的一个人，硬生生成了个娇柔的猫。
“那个……我……”孟阳一时间组织不出话来，要说吧，这儿人实在太多，他到底没那个脸。
那许琳芳抬眼偷偷看了他一眼，脸上飞起了红霞。这一小动作，孟阳自然看在了眼里，心下更觉出不好意思来。
“那个，我们去外面说吧。”孟阳终于挤出了心里话。
“嗯。”她抬头看着他，只这一下，就撞上了他含笑的眼睛，她的心跳得别提有多快了。
她在后面跟着他，但见他不时偏过脑袋回顾着自己，每这时候，她都不由自主地害羞地低下头去。
两人来到了一人少的地儿，孟阳道：“昨天谢谢你。我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可以给你，就选了一张我画的画。”
那女生接了过去，怯怯地说了声“谢谢”，问道：“那个礼物，你……喜欢吗？”
孟阳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睛里像含着一汪水，干净得能看到自己。
“嗯，喜欢。”他脸瞬间热起来，觉得对不住她。
“我……”
孟阳看着她，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突然不安起来。
“我……我喜欢你。”许芳琳鼓足勇气说了出来，这下轮到孟阳低着头害羞了，虽说已经隐隐猜到了她想要说什么，可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难掩心里的吃惊。
那一刻，他脑子嗡嗡的，只恨自己不会钻地术，立刻逃了去。走之前，总要说出些有意义的话来，可要说什么，他真的不知道。
“我……喜欢你很久了。高二的时候，你给我来送过卷子，还有一次考试的时候你坐在我旁边，有一次听讲座的时候你就在我身后，还有有一次下雨，你一个人在教室里亮着灯，等了很久才走……”
琳芳自顾自说着，每一件她都记得清楚，似乎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这些，讲真的，孟阳一点印象都没有，难为她记得这么清。若是往常，但凡有一人对他这样，他一定得感动得心里掉泪，可现下，这样的盛情和关心只让孟阳越发觉出愧疚来，好不容易暗下决心就要脱出口的话就这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琳芳一时激动，说了这许多话，但见他不说一句，自觉不好意思起来，低声道：“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说了什么，你……你不要介意。我……我只是想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你。”
说完她便跑走了，留下孟阳还兀自怔怔地站在原地。刚刚这一切，对他来说，好似历了番梦幻，如今梦醒了，他才重回了肉身。他只觉浑身轻飘飘的，竟辨不明刚刚是真是假。
一时间，被人关注的欣喜和话未表明的懊恼一齐涌来，折磨着他本就年轻的，孤身一人，不知和谁说道的心。
到底一个男孩子，心思没那么细，这种小心思上的暗送秋波和交流，他怎生会妥当地处理，本来一件美美的事，硬生生被他翻来覆去地咀嚼成了一嘴的黄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