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风刀霜剑严相逼
那之后,日子平静得如水,夏夜的月亮没有更亮更圆,星星也没有变得更美。冷雨中的花儿还是要零落了那几瓣儿,醉心的夕阳还是要消散。晚风中的垂柳没有漾起情丝,晨曦也没有唤起柔软和温情,横亘在面前的路没有变短,笼罩着前路的雾霭终究还是那样浓。
那之后,玄月常打电话约他去看电影,去公园,游乐场,吃小吃。可是,白天有多“热”,晚上就有多“冷”。常常,热闹了一天,孟阳躺在床上,不是回味这些简单的,短暂的快乐和幸福,他总不由自主地思索起这些热闹来,不知道为何,现在,他竟怕了这些热闹,这些快乐。
在这些快乐里,他没法找到自己,可是当归于平静,他孑然一身时,又莫名地渴望起那些热闹,那些快乐来。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也许,只是因为那些快乐是别人的。对自己来说,别人的快乐似乎永远都是真快乐,但其中滋味又岂是他能看出来的?
当他在长久的孤独中享受到了那些珍贵的快乐,当他也和那些表面上看去很快乐的人在一起时,他突然想到:原来人的生命也可以这样度过。可当他又独自站在灯火阑珊里时,他又想到:呵,到底这些都是假的,面前还是看不见彼端的上坡,生命和日子还不是归于平静和孤独?
他渐渐讨厌起那些聚会来,鞭炮噼噼啪啪的热闹和转瞬而来的寂静的落差常让他痛苦万分,常常要好久才能回转过来。他想着:既然这样,就永远躲在寂静里不要出来罢了。
很多次,他和她并排坐着,或坐在她对面,他无数次转过头,抬起眼偷偷望着她,总感觉他们之间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她仿佛被一种东西笼罩着,他无法打破它,真正地去触碰她,聆听她。
她的快乐并不是他的快乐,他的悲伤也不是她的悲伤。他无法做到与她同频共振,与她心心相印,心有灵犀。看着她的笑,她的泪,他只是出于一种感情的牵绊做出应有的回应,却做不到内心真正的疼爱与怜惜。有时候,他会因为自己这念头罪过,他为什么不能纯粹地喜欢她,他到底在期盼什么?
那天,他和她去看了电影,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黑暗中,一个人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坐了许久,任凭脑子闪过无数记忆和意识,一切仿佛都能抓住,一切又仿佛转瞬即逝,看不真切。很久,兴许是脑子也觉得无东西可放映了吧,他重又捡回真实的自己,开了灯,看到了桌子左上角堆着的那一摞纸,最上面的那一张还是一幅半成品。
不看还好,看了便顿感心血来潮,忍不住想要添上几笔,可添了几笔后就忍不住想要一直画下去。
那是一个两个人坐着的背影,两个看不穿一切的背影。他走心地,肆无忌惮地用彩铅画着那片夜空,那片深不见底的黑色笼罩着两个人,笔下肆意挥洒的夜让他只觉身心舒畅。
突然,外面发出一声巨大的震动,他整个人狠狠抖了一下。听到某些嗫嚅声,知道是酒醉后的摔门而入,他随即平静下来,继续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随即,一个含糊不清的,风流的,带着些桀骜不驯的声音传来:“给老子倒杯水来。”
孟阳狠狠地握住了笔,笔尖重重地在纸上游走,仿佛对这张纸有巨大的仇恨。他没有理睬,知道他就是耍酒疯。但是,看着这幅静谧,恬淡的画,他内心也突然生起一种莫名的执念和反抗,压制着他不去回应。
忽然,门发出巨大地撞击声,尽管他内心怎生不满,但听到这一声音的时候,他的心还是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会颤抖,又为什么会害怕?明明同样是男人,是什么无形的东西让他在转瞬间变得弱小。是这种虚幻的,无边无形的,天生而存在的不对等吗?不知道,他不知道。
只听见一个犀利的,丧失理智的声音从背后袭来:“老子让你倒杯水,你是聋了,还是坐那儿残废了?”
孟阳内心在反抗着,没有起身,一动不动地坐着,直直地盯着那幅画的某一个点,脑子里不停回想着那个醉鬼刚才的那句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那幅画该从哪下笔,该如何下笔。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靠近,嘴里咒骂着,但是他的心在那一刻不知道被什么填充着,听不真切。
突然,他被揪了起来,朝墙那边被狠狠推去,他便重重地摔在了墙上。只听那声音说道:“叫你给老子倒杯水,你是死了还是咋了,不会吭气儿,老子每天花钱养活你,就养了你个白眼狼?”说着,他捏起那张纸,狠狠地砸了过来。
孟阳看见他准备动那一摞纸,急忙冲过去,死劲拽住那只恶毒的胳膊,但还是被那人重重地推倒了,夹带着椅子被撞倒的声音,几个团成球状的东西从眼前划过,接着便是稀稀拉拉飘散的纸,最后感觉到某个很重的东西砸在了身上。
他听见一个声音环绕在耳边,充斥了整个房间:“每天正事不干,老子花钱供你就是让你干这个了,还真以为自己能当个画家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说完,那人踉跄着走了。
孟阳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全身软趴趴的,仿佛被人抽去了灵魂,呆呆地看着台灯从桌子上打下来后投在地上的阴影和光亮。
他捡起了身旁那个揉皱的纸团,展开,看着那两个背影,看着刚刚陶醉其中的夜色,由清晰到模糊,最终被泪水阻挡,再也看不清了。
那些东西,明明就在眼前,但是,他真的可以接近,可以触碰吗?刚刚他还拥有过,转瞬间,就感觉失去了一切,是画,还是那个人,还是两个都失去了。
眼泪划过脸颊,冰冰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