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帕格尼尼随想曲

    夏洛克福尔摩斯发现自己低估了洛克哈特家在哈罗盖特的影响力。

    在两人刚刚走近洛克哈特祖宅没几步，就已经有不少当地人围上来拐弯抹角地询问他们靠近这里的目的。

    “我们来找洛克哈特公爵阁下的女儿。”夏洛克察觉到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旁边裹着大衣的洛克哈特赫尔曼瞥了他一眼，“我们是赫尔薇尔的朋友，圣诞节了，打算来看看她。”

    “赫尔薇尔小姐已经好几年都不回来过圣诞节了。”一个中年男人回答。

    赫尔薇尔认识他，这个男人的名字叫文森特，他的父亲据说服侍过她的祖父，后来到他这一代不知为何辞去了工作，还向她的父亲贾斯汀借了一笔钱。其实哈罗盖特有不少人都能或多或少地和洛克哈特家扯上关系，比方说他们一路走来时遇见的马车夫，他曾经为宅子送来过冬的薪柴——为了回报她的母亲亚尔薇当年路见不平施展拳脚救其于水火；还有镇上的木匠，赫尔薇尔的父母新婚时从他那里订了一批上好的家具，直到现在仍安放在各个房间里；当然还有如今已成人妇的女人们，她们当中有不少人的母亲曾经在洛克哈特家当女仆，照料着她的父母。

    赫尔薇尔说她很想念您，文森特先生，她希望您不要怪罪她总是让您的马闹脾气——她还托我问您，当初您向洛克哈特先生借去的五十英镑是否够用。她也想念阿比盖尔姨婆做的约克郡布丁，在其他地方总是没有那个味道。

    夏洛克听见身边的人开口。事实证明洛克哈特的话的确有效，在确认了他们两个的确是“赫尔薇尔洛克哈特的朋友”之后文森特就极其自来熟地拍拍他们的肩，一阵古怪的气味被冷风吹得几乎不可闻，而他差点将没有任何准备的夏洛克拍得一个趔趄栽进雪地里。他们被邀请去镇上最热闹最暖和的酒馆里喝一杯，夏洛克本来想要拒绝，结果被文森特一句“赫尔薇尔小姐就像她的母亲亚尔薇洛克哈特夫人那样，在这样的冬天里喜欢过来喝一杯”堵住了所有谢绝的话。

    “洛克哈特先生竟然允许妻子到外面喝酒？”两人缀在男人身后低声交谈，夏洛克盯着文森特在雪地上留下的一串脚印走神。

    “亚尔薇向来不拘小节。”

    意思是就算以前在德文郡这种事情也没少干。

    “顺便一提，文森特的母亲是斯拉夫人。”

    过了片刻，赫尔薇尔拉住夏洛克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路线不太对劲。她比初来乍到的室友更加熟悉哈罗盖特的每一寸土地，就算大雪掩盖了道路和指路的标识，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孩子哪怕是闭着眼睛都能画出一张哈罗盖特的详细地图。作为赫尔薇尔洛克哈特，她比所有人都要清楚从祖宅前往镇上酒馆的路，因而很清楚文森特带他们前往的绝非母亲亚尔薇常去的那家酒馆。

    眼见着两侧的人烟越来越稀少，她揽着夏洛克的肩膀，伪装出扶持的同时低声说：“夏洛克，我数到三就往右边的街道里跑。”他们的目标明确，针对一切可能知晓“赫尔薇尔”下落的人。就像文森特说的那样，除了复活节的时候她回过一趟约克郡将父母合葬，近几年来她很少再回来，通常是直接去伦敦或者德文郡，要么就留在剑桥。自从祖父母也去世之后，贾斯汀每年的圣诞节就干脆去德文郡找安东尼他们一起过了。

    两人有意放慢脚步，使之间相隔的距离越来越远，走在前面的文森特仍旧高声说着洛克哈特家对他的恩惠。在数到“二”时，夏洛克看见这个身形健壮的男人打了这一路上的第十三个哈欠。

    “三！是鸦片！洛克哈特！”

    话音未落，一颗子弹落在他们几秒前还站立的地方，随即响起的是接连不断的枪声，将冬日里的哈罗盖特从梦中惊醒。趁着文森特被镇上居民们质询的空档，赫尔薇尔拉着夏洛克在街巷里穿梭，毕竟他们两个双手空空，没有任何武器用以同枪械抗衡。实际上就连逃跑也是仗着她对当地的熟悉程度才略占上风，当然也包括一些居民们的帮助——主要是拦下了追捕。

    又一次跑到洛克哈特家附近，这一次夏洛克没有过多地犹豫，在口袋里翻找钥匙准备打开铁栅栏雕花的庄园大门。“哦，用不着这么麻烦。”她带夏洛克绕到侧面的一处，那里靠着围墙放了几块石头，只要用力得当，很容易就能翻进去。

    “这是贾斯汀为了让亚尔薇翻墙去喝酒更方便些才增加的摆设，如果我没记错，墙的另一边是一座很容易爬的假山。”年幼时被父亲带着逛遍了整座庄园，贾斯汀向女儿一一指明这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摆设背后的含义，同时借着这个机会缅怀亡妻。轻而易举地爬上墙头，就像她所说的那样，为了让翻墙的人更加安全地落地，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座几乎与围墙等高的假山，只是因为太久没有人清理，上面长了青苔。

    进入庄园，两人终于长松了一口气，因为没人会想到他们会来到这个已经荒废了太久的老宅里，更何况大门还牢固地上着锁。在哈罗盖特，尤其当贾斯汀洛克哈特去世之后，洛克哈特的庄园就成为了所有人都敬而远之的禁地。

    积雪将杂草压得倒伏，于是气派又宽敞的老屋毫无遮蔽地出现在赫尔薇尔和夏洛克眼前。

    “夏洛克，你刚才说鸦片是什么意思？”她伸出手，摇晃了几下看似坚固的生铁铸就的门锁，将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打开的锁挂到旁边的门环上，笑着朝友人解释：贾斯汀弄这种伪装性很强的门锁的理由是亚尔薇经常忘记带钥匙，而本就“声名远扬”的德文郡公爵家的千金小姐三两下就徒手开锁只会把不知情的家伙吓跑。

    ……真令人惊讶。

    他发出感慨。

    “是不是故地重游让你本就少得可怜的警惕心终于被抛至一边？文森特身上的鸦片味道即使被冷风吹过也依旧有残余，同时他的身形远不如看起来这么魁梧——至少不像你记忆里那么强壮，从他的脚印深度就可以看出。他一路上打了十三个哈欠，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他向洛克哈特先生借的五十英镑恐怕有绝大多数进了鸦片贩子的手里，在你提到这一笔欠款的时候他显然很紧张。”

    “我无意为自己的疏忽开脱，但是你要清楚，夏洛克，天太冷了。”

    直到现在，夏洛克才发现赫尔薇尔的嘴唇冻得青紫，甚至在无意识地颤抖。

    在对洛克哈特女性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的前提下，他犯了同样的错误，他将自己从温暖的房间里拽出来的搭档视作没有那么多累赘将其拖累的男性，遗忘了生物课上一早就被一笔带过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