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帕格尼尼随想曲

    搬来这里之后如果说和之前的生活有什么区别，夏洛克想感叹加勒特胡同233号简直就是理想中的地方，没有舍监对他带回来的断肢大声咆哮叫他扔远点，也没有无奈之下用咖啡杯临时充当的反应装置。他的房东和合租室友在看见那些东西的时候只会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如果路过的是赫尔曼，对方甚至还会评价几句断肢的来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是想要观察死亡之后尸体僵硬时间的影响因素，只是断肢恐怕不太严谨，福尔摩斯，我记得你们化生专业的很讲究这一点。”她隔着手帕托起这截来自一个中年男人的前臂，观察着皮肤上已经显现的斑，“一个中年男人，已婚，三十五至四十岁之间，从手指指纹磨损程度和指甲缝里尚未清理干净的痕迹来看是个泥瓦匠。”

    我需要看过完整尸体后才能得出更具体的推断。

    赫尔薇尔放下断肢，叠好手帕从房间里找了一个烧杯，配好酒精扔了进去。

    “赫尔曼先生——”夏洛克刚开口，就被打断。

    “叫我洛克哈特，福尔摩斯。”

    好的，洛克哈特。看在这位合租人仍旧承担了大部分租金的份上，他从善如流地改口：“我倒是也想把一整具尸体带回来，可您也清楚，首先没有车夫乐意载一个死去多时的普通人，其次，他因为涉及一些案子而被存放在医学院的太平间，我能够溜进去带回这截前臂已经足够幸运了。”

    赫尔薇尔以为自己终于因为混迹鸦片馆的日子太久而出现了幻听。

    “你竟然锯了一截前臂回来？”

    维多利亚女王陛下在上，原谅她，她第一反应竟然是一个打算把犯罪升格为科学的侦探一定被马踢了脑袋会做出这种破坏证物的蠢事，而不是思考破坏尸体按照大英帝国的法律要判多久的刑。

    “不不不，洛克哈特，我绝做不出破坏遗体的事情，存放在太平间的从一开始就是碎尸块。”夏洛克解释，“据说理查德，也就是这个泥瓦匠的尸体是在一家鸦/片馆外被发现的，一开始没什么人注意，直到有一个路过的商人发现遗体并不完整。”

    那个商人在最初也只是想借着贩卖尸体给一些神秘学爱好者小赚一笔，叫伙计去捞，结果伙计被暗处的一截前臂、半边肩膀和仍旧凭借皮肉牵连在脖颈上面目全非的脑袋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说到这里，夏洛克暗自瞥了眼室友，发现对方脸上没有半点嫌恶之情之后彻底对这位历史系的前辈放下了心。他看得出来赫尔薇尔在听到某个词汇之后一瞬的停顿，不管是为了什么，他总是有办法勾起某人的好奇心以满足自己的求知欲。

    于是他试探性地邀请对方一同追根究底。

    “调查？我没问题，反正毕业论文还要等很久才交。倒是你，福尔摩斯，你打算怎么让与案情无关的外系学生进医学院的太平间？”在夏洛克提到“鸦/片馆”的时候她就提高了警惕，一个已婚的，普通泥瓦匠的薪水无论如何都不足以支持长时间购买鸦/片，更何况从尚未腐烂得难以进行死亡鉴定的皮肤表面和内里的肌肉状况推测，理查德并不像其他瘾君子那样已经受到毒/品的侵蚀，恰恰相反，至少从那截前臂来看，在死亡之前他一直都挺健康。

    很显然，她的室友也注意到了这点，所以才会借此机会邀请她同行以探寻她身上的谜题。

    面对赫尔薇尔的疑问，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回答：偷偷溜进去就好了！

    “……”

    她就不应该对一个不会打领带却会把半截前臂带回租房的人抱有太多期望。

    赫尔薇尔开始思考自己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想着找一个合租室友，明明她完全负担得起房租。不出三秒，她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了过分担忧侄女作为独身女人在遥远剑桥读书的舅舅们苦口婆心的劝告，当然还有被德文郡公爵和哈廷顿侯爵“收买”了的罗素家，无一不在拐弯抹角地表达希望她能够找一个同学合租顺便让对方充当廉价管家的想法。

    指尖轻轻敲击沙发扶手，赫尔薇尔抬眼再一次评估着在面前像个找到了新奇玩具的幼儿一般的室友，发觉对方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安东尼和爱德华会勉强满意的管家类型，倒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夺路狂奔。

    这个时候的赫尔薇尔尚未意识到，在她认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那天起，她就注定要为他花上至少一半的时间来操心对方的人际往来和生活起居。

    最后两个人还是成功进入了医学院的太平间，当然不是像夏洛克所说的那样偷偷溜进去。

    感谢安东尼——赫尔薇尔将剪至及肩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戴上医学系学生友情提供的手套，光明正大地领着夏洛克福尔摩斯跟上负责人巴佩恩教授的脚步，同时再一次庆幸自己避免了被医学生赶出去的命运——感谢德文郡公爵。

    在走进停尸间之前，巴佩恩教授听说过有关福尔摩斯的传闻，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以挑剔的目光将其自上而下扫视了一遍，最终看在化生成绩的份上移开了视线。这位戴着细框眼镜的医学教授也没有放过赫尔薇尔，在知晓她的就读专业与医学没有半个便士的关系后就发出一声嗤笑，说历史学家更应该在大英图书馆，而不是在存放尸体的地窖里。

    教授翠绿的眼珠注视着赫尔薇尔，试图从其中搜寻出一星半点的退却。

    “如果您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够证明自己的能力，请出题吧，我想我有那个资本说选择学历史只不过是因为医学界在某些方面实在有些古板。”

    她听说了福尔摩斯在研究一种可以对血液发生反应的化学药剂，并且对结果相当感兴趣，而她本人曾经也和熟识的医学生提及手指表面纹路足以作为确定案犯的关键证据。不过很遗憾，很少有人看好这套理论，更多的人对此的态度是质疑，更有甚者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上几句。

    听到回答，巴佩恩教授挑起眉：“那么赫尔曼先生对本次尸体有何高见？”

    “我需要先看一眼尸体。”她慢吞吞地说，“哪怕是亚尔薇特也不可能凭空得知一些事情。”

    出于对室友风评和性命的考虑，赫尔薇尔决定把夏洛克摸走了半截前臂的事情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