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帕格尼尼随想曲
青年叩开一处住宅的大门,迎接他的是年长几岁的另一个租客,扫视几眼青年,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侧身请对方进屋。
“你总算回来了,福尔摩斯先生。”罗素夫人指着夏洛克福尔摩斯堆在客厅桌上的杂物,“既然不打算让别人帮忙,您怎么也该收拾一下。就像赫尔曼先生那样,至少别扔得到处都是。”
“啊,我知道了……”夏洛克伸出手摸摸后颈,望向已经回到楼上房间里的合租人洛克哈特赫尔曼,想起自己还在到处找出租房的日子。
剑桥大学只给大一新生提供校内宿舍,等到大二便毫不留情地将他们踢了出去,令他们不得不趁着假期奔波在路上,四处打听便宜出租的房屋位于何处。夏洛克福尔摩斯假装没听见收拾自己那些杂乱物品时舍监难以遏制的欢呼,庆贺一个怪人的终于离去。他披上大衣,随手整理了一番领口,叫它们看起来还算得体。
晃过一条又一条街,脑海中列就的清单上的项目一个接一个地划去,最终一无所获。回到宿舍,恰巧迎面遇上舍监,对方一看他那脸色就明白天之骄子在有关人际交往的领域又一次碰了壁,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忍受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在见到人的第一面就扒出隐私。他能够忍受夏洛克福尔摩斯完全是因为在此之前,还有另一个半斤八两的怪人同他相识。
思及此处,舍监突然想起赫尔曼那家伙先前似乎和自己提过想要找一个合租人分担房租的事情。
“我说,福尔摩斯。”他叫住即将路过的青年,“我有个认识的三年级学生,他好像打算找人一起合租。”
舍监把地址报给夏洛克,发现那的确算得上是不错的地段,但房租市价对于一个大学未毕业的学生来说实在令人捉襟见肘,因而他自一开始就并未把这片区域列入考虑范围之内。现在有了相对更佳的选择,哪怕仍旧以失败告终也该去看看。
夏洛克向舍监道谢,得到的反应却是满脸惊讶。
“……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就是感慨原来福尔摩斯也会拼‘谢谢’的单词罢了。”舍监撇撇嘴,告辞离去向他认识的人拍电报。
相约的时间是在第二天下午,两人都抽得出空闲,夏洛克直接按照约定拜访了未来可能成为他房东的罗素夫人,不过没见到另一位租客。
“您说赫尔曼先生?哦,他有些事情要办,在离开之前说福尔摩斯先生会在下午两点三刻时前来,并且嘱托我好好招待您。”罗素夫人回答,“——他算得上是个大忙人。”
今年是您与丈夫分居的第二年。夏洛克以一种旁人看来极为失礼的目光上下扫视过这位仪态端庄的房东,随之得出结论,“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戴过戒指的痕迹,但这座房子里没有任何与您年纪相仿的男士用具,您出身贵族,照理来说就算夫妻感情不穆也不会撕破脸到这种地步——所以根据剑桥天气和您的肤色差异推断,您至少有一年没有再戴过婚戒。仅仅是夫妻彻底闹掰了之后的分居?还是说你们已经离婚了?我想离婚的可能性更大,‘罗素’或许是旧姓,不过,作为女人,离婚之后还能得到一处房产用以度日,真是令人惊讶。”
罗素夫人耐着性子听完对方语速极快的一连串单词,最后只是语气平静地说,我想你和赫尔曼先生大概会相处得不错。
夏洛克福尔摩斯依据房东太太口中对赫尔曼的描述勾勒出了一个就读于历史系,作风古怪性格日益孤僻的青年学生,同时对自己未来的住处有了几分想法。罗素夫人开出的价格尚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使他不必为几个便士而头疼,不过具体如何,还要等亲眼见到赫尔曼之后才能确认。
“大忙人”赫尔曼回到租房内时,离她和剑桥校友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之所以用“她”而不是“他”来指代,则是因为洛克哈特赫尔曼其实是女扮男装混入剑桥读书的,本名赫尔薇尔洛克哈特。
在对方踏进房间的第一秒,两人的眼神就碰撞到一起,之后的对话内容则带上了几分刀剑相向的火药味。
“大忙人赫尔曼先生刚从鸦/片馆回来?您身上的气味至少得散上几天才不那么重。”
“哦,夏洛克福尔摩斯,‘让犯罪成为一种科学’的言论都传到历史系来了。”
“你失眠了,同时持续时间超过半个月。”
“你又被学校里的校监从化学实验室里赶了出来,就在上周。”
“短期内尼古丁摄入过量,您应当注意以免演变为癫痫。”
“前几天被大两个年级的伯爵公子喊人套了麻袋?有意思。”
“……我打赢了!”
是吗,那恭喜。赫尔薇尔收回目光,并没有将那不算光彩的打架结果放在心上,“听说你想租这里,冒昧问一句,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吗?”
这么说还是她委婉了,直白一点应该是“你被其他房东赶出来的原因有哪些”。
夏洛克福尔摩斯显然听懂了未尽之意,他清了清嗓子,说他闲来无事时会拉小提琴。
“可以,只要别吵到住在三楼的罗素夫人,我无所谓。”赫尔薇尔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机会我们或许可以合奏(罗素夫人:“哦,放过我可怜的耳朵吧赫尔曼!”)一曲。
——“无伤大雅”的化学实验?
“别把这里炸了就行,或者炸了之后及时修好。”
——带回来的一些“医用标本”?
“放到地窖去。”
——抽烟呢?
“记得开窗。”
这时候夏洛克才突然想起,面前这个人似乎完全是以房东的姿态在评估自己是否能够入住,房屋真正的拥有者则优雅地坐在另一边,一副把房产完完全全交给赫尔曼处置的模样。谈完相关事宜,签下租房合同,在核对房租分摊占比的时候,他问赫尔薇尔:“赫尔曼,为什么房东太太给你的房租是市价二分之一?”
“因为我当初准备和丈夫离婚的时候得到过赫尔曼先生的帮助。”
“你挽回了一段婚姻?”夏洛克转头看向赫尔薇尔,暗自腹诽这个男人看起来可不像是如此乐于助人的家伙,果不其然,对方在夸赞了罗素夫人端上茶几的小饼干之后,用轻得快要溶在红茶升腾的白雾里的声音说,“不,我找到了罗素夫人的丈夫在结婚前杀过人的证据,让他被处以绞刑。”
同时顺便出席了法院有关财产分配的那场裁决,以罗素老先生的名义为这位夫人争取来了此时三人居住的房屋。
你应当感谢我——待罗素夫人回到三楼房间里之后,会客室里只剩下两位租客,赫尔薇尔从衣帽架上挂着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咬在齿间——否则哪里来这么便宜的房租,以及麻烦你开下窗,福尔摩斯先生,还有,要来一根吗?
接了烟,青年认命般站起身,将窗户推开,好让烟味散得更快。
香烟燃至一半,他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鸦/片馆不是什么好地方。坐在沙发上翘着腿走神的赫尔薇尔愣了愣,铁灰的眼中难得带上几分茫然,随后很快将其掩去,冷下脸回答夏洛克,“那是我的私事。”
“福尔摩斯先生,你该去收拾你的行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