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众有黄雀之思，谁争渔翁之利
天领奉行九条家大少爷、幕府军主帅九条政仁这几日颇为烦躁。
这倒不是因为战事，毕竟如今幕府已经和海祇岛停战了，愚人众也大都被驱离了稻妻。政仁眼下最担心的，是他的弟弟、天领奉行九条家名代九条镰治。
几天前，他刚回阵屋的时候，就听到几个属下在交头接耳，说什么九条家二少爷要向勘定奉行柊家大小姐提亲，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当时，政仁还不全信，只当是真假掺半的市井流言。但当九条家订婚宴的邀请函出现在政仁的案前时，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常言道，长兄如父。如今虽然是镰治在当家主名代，但政仁在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大哥才应该是九条家的大话事人。
如今，弟弟要结婚了，而且是和勘定奉行柊家的名代。无论是为了九条家还是天领奉行，他都有必要过问一番。
于是乎，九条阵屋里的同心和与力们无不惊愕地看到，从未缺勤的主将的屋前竖起了请假的告示。而在他们的目力之外，九条政仁褪下了戎装，以一身布衣返回那神敕的御建鸣神之屿。
“是你提的亲吗？”
面对着近乎咄咄逼人的政仁，镰治显然颇为意外和无辜。按理说，自己在家族衰落之机，主动选择与面临同样困境的勘定奉行联姻，以此同日渐崛起的社奉行抗衡，理应得到全家族的支持。他也曾设想过可能遇到的困难，却不曾料到，第一个阻挡自己的居然会是一向和蔼可亲的兄长。
“我确有此意，但实际上却是柊小姐先致信求婚的。”
“这……是这样吗？”
这一点显然出乎了九条政仁的预料。他本想诘难镰治的擅自行动，却不想镰治只是应和了柊千里的邀约而已。而处理外事的决断权，显然应该属于家主名代而非统兵在外的武将。这下反倒是他九条政仁涉嫌僭越了。
不过镰治也没打算过多地责难兄长，反倒问道：“太郎，你不想知道更多细节吗？”
政仁一时有些恍惚，半晌才回应道：“如果次郎愿意同我分享婚姻的喜悦，那我自当洗耳恭听。”
“怎么说呢……其实是鹰司勇前辈给我送来了柊小姐的信。信纸是柞浆纹付的和纸，只会用在极其正式的场合。我一开始还不太敢相信，直到拆开信仔细阅读了一遍，才确定这真的是柊小姐的求婚信。”
九条政仁望着弟弟面前空空如也的抽屉，沉默不语。
“你也注意到了，八尺琼勾玉已经遗失了，”镰治显然察觉到了兄长的深意，“如今父亲已经受到大御所大人的惩戒，祖传的神器又不翼而飞。这一切似乎都昭示着九条家运势的衰落。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我们更应上下求索以自救。太郎，与柊家的联姻是我反复思忖之后的决计，绝非仅仅出于男女私情。如果你有什么意见，当然也可以告诉我，但还请你不要质疑我的动机。”
“我，我当然不会怀疑你了。毕竟，你不仅是九条家的次郎，更是家主名代。无条件向你效忠，才是我的本分……”
说话间，又有门僮来报，说大小姐回来了。
政仁叹了口气，打发走了门僮，然后背对着门口，闷声说：“裟罗，查到神器的下落了吗？”
那天狗养女对着两位兄长的背影深鞠一躬，低声说：“回禀兄长大人，天领奉行仍在全力追查，相信不久之后就能给您一个答复。”
“一群饭桶。”政仁暗暗骂道。尽管这样的结果不算出乎他的预料，但他对神器遗失的恼怒和对家族的担忧也是写在脸上的。在此情形之下，任何出师不利的消息都会触动他的逆鳞。
裟罗也很无辜。她本就是想来向两位兄长汇报一下最新的调查进度的。如今他俩这个态度，让裟罗很是为难，只得唱喏告退。
“算了，兄长也是在气头上。现在，虽然已经确认了盗走神器的人应该就在鸣神岛，但毕竟还没有充足的证据。等一切都水落石出，再来报喜也不迟……”
裟罗身着一袭狩衣，脚蹬木屐，在木制的走廊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清澈的乐音。
“诶，九条大人？您回奉行府了？”
裟罗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扭头一看，才知是九条家的下属、天领奉行鹰司家家主鹰司勇。
“原来是鹰司前辈。不知前辈有何赐教？”
“没什么。就是属下看您最近公务繁忙，便想来劝您歇一歇。正好，鹰司家计划于近日宴请稻妻三大奉行各家族代表。属下希望，您届时也能赏光莅临。”
没等裟罗反应过来，鹰司勇便贴到了她耳畔，轻声说：“两大神器失窃之案尚未告破，而属下对此案亦有所研究。到了宴间，属下自可为您指认几个嫌疑人。若有必要，您也可趁此机会，将他们当场缉捕。如此，也算是属下为九条家和将军大人尽到了忠诚。”
裟罗微微点头。鹰司勇于是唱喏告退，只留下裟罗一人在走廊间彷徨。
为九条家和将军大人尽忠……鹰司家真有这般忠良？倘若如此，那坊间的那些关于谋逆与背叛的传闻又从何而来呢？
那天狗笑了，摇了摇头。无论鹰司勇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她都别无它则，只有暂且信任。或许，当轴者最大的悲哀，不在于遭受背叛，而在于即便明知周围的人全都是笑面老虎，却还不得不将他们都当成忠志之士。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在此刻更像是一句空谈。
或许，九条家的五百年武运，真的要到头了吧。若有一日，天领奉行真换了主家，她九条裟罗一介天狗，又该何去何从呢？
与此同时，社奉行本部，神里屋敷。
“兄长，鹰司家的这次宴会，还是我去吧……”
“嗯。绫华，届时只需遵照平常出席公务的仪制即可，不必太过拘谨。”
绫华有些意外。从前，每当她提出要代兄长出席公事时，兄长总不同意。可这次，兄长不仅没有阻拦自己，反而颇有几分赞许之意。
难道是因为她长大了？这个理由连绫华自己都不信。尽管她在外人眼中是冰清玉洁的白鹭公主，但在绫人看来，绫华仿佛永远都是那个会将自然的雷鸣当作大御所大人敕谕的小妹。
兄长一定是在打自己的如意算盘，只是不和任何人说而已。
既然如此，或许她也就可以安心赴宴了。毕竟，像兄长这般虑周藻密之人，一定会在幕后护她周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