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宵宫祭下神子着意，九条局中绫人先登
“海祇岛方面已然准备万端，社奉行也已蓄势待发，天领奉行乱作一团……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讲最后的决战了？嘿嘿，很期待呢！”
尽管茶庭之外已是暮色苍茫，克拉提斯还是扼腕抵掌，激动不已，仿佛他就站在两年前的鸣神岛海岸上，期待着反抗军登陆幕府的大本营，打响决战的枪声。
“决战啊……还需再铺垫铺垫，不过也是指日可待了。既然克拉提斯先生如此喜欢这个故事，我便也不该惫懒。毕竟，开门见山也是一种坦诚的表现。那么，新的故事，可就开始咯！”
两年前，稻妻城，木漏茶室。
“托马？托马！”
金发的旅者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入茶室，一口气喝完了柜台上的一整杯水。在茶室之外，冲天的焰火几乎要掩去太阳的光辉。高大的千手百眼神像被包绕在浓烟之中，而隆隆的爆竹声让鸣神大社的巫女们都感到吃惊。
托马关紧了所有的门窗，然后一把将旅者拉进了茶会厅里。绫华和宵宫都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宵宫，你也太乱来了，”派蒙扯开面巾，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你是怎么做出那么恐怖的烟花的啊？”
那长野原家的姑娘吐了吐舌头，说道：“我都说过了啊，这是新研制的高爆烟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威力的。你们居然就敢把它放在身边点燃，真是……”
“好啦，旅行者平安回来了就好。托马，茶室外面现在什么样了？”
“根据忍者们的回报，刚才烟花点燃的时候，整条街上都乱作一团。有终末番的忍者趁机混在人群中，喊一些‘反抗军打过来了’之类的话。现在天领奉行的役人们都在到处缉捕敌人，天领奉行府已经空空如也。”
“不错。早柚，可以行动了。”
一位戴着浅黄色头套的小姑娘从帘子后面蹿了出来，猛地晃了晃脑袋，朝绫华鞠了一躬。
“终末番，早柚，前来报到……呵啊，好困啊……”
宵宫显然被吓了一跳，盯着那小姑娘看了半天，惊叹道：“唔啊，好大一只狸猫！这位也是终末番的忍者吗？”
“不是狸猫！是貉，是貉呀！唔，神里小姐是说，要行动了吗？”
“按照你先前摸排的路线，去九条孝行的暗室里，把你能找到的所有文件全都搬回来，明白了吗？”
“遵命……随风而遁！”
早柚霎时化作了一只风球，隆隆地滚出了茶室，消失在了烟雾弥漫的街巷尽头。
“接下来，只需耐心等候即可，”绫华重新坐了下来，沏了一盏酽茶，悠然道，“要玩火锅游戏吗？”
“呃，感谢神里小姐盛情，但是……不必劳烦了。恕我直言，我实在是不想再吃一顿蛋糕火锅了……”
两天后，鸣神大社。
“鹿野巫女，终末番拿到的文件都带来了吗？”
优雅的神狐小口啜饮着清酒，询问身边毕恭毕敬的巫女。
“回禀宫司大人，昨天晚上就送到了。稍后九条将军来访时，我着人搬出来就是。不劳您费心。”
“不错。没想到小早柚还真有些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两度潜入天领奉行府，给我们送来这么多好东西。”
“一切都是宫司大人和社奉行大人的妥当安排，我等不过尽了绵薄之力……”
“阿谀的话，还是少讲为好。虽说我本人并不介意人家多奉承几句，但你们可是天天都在我耳根底下吵吵闹闹的。日日如此，若是把我惹急了，呵……”
“八重宫司大人……大人英明，我先告退了。”
不多时，一位身着狩衣的天狗快步走来，匆匆在御手洗边净了手，便开始询问宫司大人的去向。
“九条将军，”宫司大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鸟居之下，把那天狗吓了一跳，“许久未见，汝此番造访，可是来应我之约？”
“正是。治安官九条裟罗，于此向鸣神大社八重宫司大人问好。请放心，我没带随从来，这次行程也不会有人知晓。”
“知道你会守约的。毕竟，若你带了随从，就不是治安官九条裟罗了，而是天领奉行大旗本了，对吧？而且我猜……你这几天甚至会心烦意乱，夜不能寐吧？”
“我……我不会那样怀疑家主大人的，您过度揣测了。那么，我要的证据在哪里？”
“就在这里。”
听见这苏润的少年音，裟罗疑惑地回过头去，神子则只微微一笑。
“哦，另一个守约的人也来了。”
旅行者和派蒙向两位问了好，随后招呼着几位巫女，把厚厚一沓文件从神龛后面搬了出来。
“呼，为了拿到这些，可费了我们一番功夫呢！”
“交给裟罗看看吧，让她自己评判。”
“这些是……天领奉行上奏将军大人的奏折？上面确实印有家主的徽印，不像是造假……反抗军、珊瑚宫、前线的事，居然只字未提……前线阵亡的将士，人们遭受的困苦，全都不值一提吗？也太小看人命了吧！究竟为何要如此隐瞒？！”
“当然是为了让眼狩令顺利推行。把战争的事也写进去的话，将军反悔了可怎么办？”
“天领奉行……果然在蒙蔽将军吗？不，还是有问题。稻妻评定所中有三大奉行，以及很多其他的部门。除了家主大人，还有很多人都有权力上奏的啊！”
“哦？是吗？可是据我所知，勘定奉行和天领奉行早已沆瀣一气。最有权势的两大奉行已然联手，受他们控制的其他小部门，比如町奉行，自然也不敢多声张。”
“那，不是还有社奉行吗？”
“稻妻政局可谓群魔乱舞。在此局势之下，社奉行仅能自保，所以也暂且对将军保持缄默，转而选择在别的方面努力。至于其他部门，呵，难道你指望御汤奉行和食奉行也去向将军禀报政事吗？”
“这……”
“再想想，眼狩令的推广，对谁更有利呢？”
裟罗沉默了。旅行者则趁机递上两张相片。
“这是两大奉行和愚人众相来往的直接证据哦，而且是被两位家主刻意掩藏在他们的园子深处的。”
九条裟罗仔细地看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被用绳子捆成“龟甲缚”的愚人众，一张是勘定奉行后乐园茶庭的侍者。最关键的是，侍者和愚人众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这些相片都是由可靠的线人提供的。勘定奉行和天领奉行，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的关系，想必你我都清楚。如何？你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可都摆在你面前了哦。你不会还想要逃避吧？”
“我……我迄今为止所坚持的一切，岂不是……他们居然胆敢如此……可恶！背叛将军的行为不可饶恕，我要去和家主当面对质！”
裟罗一时怒发冲冠，来不及和神子道别，便从山崖上一跃而下，张开风之翼飞向天领奉行府的方向。
派蒙抱着胳膊，摇了摇头，说道：“九条裟罗……真的很气愤呢。看样子我们策反成功了。”
金发的旅者另有见地：“这下幕府军也会暂时群龙无首了，毕竟九条政仁所部已经被反抗军包围很久了。跟上裟罗，我们有机会见到雷电将军。”
“嗯！我们走吧！”
“等一下，”八重宫司似乎还有话要说，“旅行者，你第一次见到雷电将军，是在千手百眼神像前吧？你要想办法重现那天的情景，从而再次进入一心净土。喏，带上这个，权当饯别之礼了。”
“这是什么？是进入一心净土的钥匙吗？”
“当然……不是。这是鸣神大社的御守，很灵验的哦。我特意给你留了一个。”
“我会珍惜的。”
“呵呵，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看看吧！当然，想我的时候也可以拿出来看看哦，说不定我就会突然蹦出来见你呢！”
“这种关头还是别拿旅行者寻开心了！狐狸小姐！”派蒙有些不快地说道。
“呵呵，不好意思。那么，我那位愚钝的朋友，可就拜托你们了！”
一刻钟后，天领奉行府门前。
“你们也跟来了吗？呵，胆量倒是不小，”裟罗瞥了一眼气喘吁吁的旅行者，冷冷地说，“你们作为证人，在我向家主求助之前，姑且可以保证你们不被就地逮捕。”
旅者和派蒙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若是证实你们之前所言皆是诽谤，那么你们不光走不了，还会另有罪名加身。明白了吗？”
“正合我意。带路吧！”
裟罗盯着那旅者看了几秒，尔后快步跑向天领奉行府那巍峨的门廊。
“九条裟罗大人，家主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此地！”
“给我让开！我要见家主。可别怪我不客气！”
两名卫士闻言，遂交戟阻拦。九条裟罗张开四支漆黑的天狗之翼，以天狗之神速向后一跃，召唤出雷之乌羽。没等两名卫士反应过来，便有伏咒之雷凌空降下，将他们劈晕在地。
“住手！裟罗，你疯了吗？居然敢违反我的禁令？！”
旅者仰头望去，只见九条孝行已然出现在高堂之上，腰胯长刀，睥睨着擅闯之人。
“啊，家主，”裟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但旋即改口道，“九条孝行大人，我看过奉行府的上奏公文和有愚人众藏身奉行内部的证据了，请您……给我一个交待！”
“遗失的那些公文，果然都是被你拿走了吗？”九条孝行指着裟罗的鼻子，大言不惭道。
“您的这句话，我可以理解为……这些公文都是出自您的手笔，相片中的愚人众也真实存在，而并非伪造吗？”
九条孝行皱起了眉头，暗中将一只手按在了刀柄上。裟罗则步步紧逼，双眼直直地盯着九条孝行。
“请您告诉我，家主，告诉我天领奉行……是不是真的背叛了幕府？”
“哼，我的确与愚人众有所往来，”九条孝行抱着胳膊，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你所见过的公文也的确出自我手。我们只需要协助眼狩令的颁布和推行，就能拿到至冬使节承诺的那些好处。一直以来，觊觎九条家地位的人那么多，尤其是鹰司家，仗着家大业大，屡次图谋不轨。”
旅者瞟了一眼九条孝行身后缓缓晃动的帘幕，向裟罗使了个眼色。裟罗会意，并暗示自己已有准备。
九条孝行对两人的交流浑然不觉，仍在自顾自地高谈阔论：“我们同愚人众合作，既能得到强大的外援，又能借眼狩令削弱敌人的力量。我认为，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只不过没必要知会你而已，裟罗。”
“你明明也信仰将军，但为何要把背叛之事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背叛？呵，你对这个词一无所知，却还在这里摇唇鼓舌！那些至冬人，不过是反过来被我利用罢了！他们能成什么事？在稻妻列岛，一旦天雷落下，他们不过是些只会瑟瑟发抖的蝼蚁罢了，不值一提！毕竟，我们可拥有着天下无双的雷电将军，和她那无想的一刀啊！”
旅者也看不下去了，直言道：“你简直是……与你说你是过分崇拜雷电将军，倒不如说是对雷神的武艺已经近乎狂热了……”
“旅行者？你也要来横插一刀吗？这儿可没你说话的份儿，”九条孝行诡笑一声，挥手道，“左右，给我把这个通缉犯拿下！”
然而，旅者早有准备，掣剑而起，将直奔他眉心而来的飞箭斩为两半。九条孝行大惊，疾命手下围攻。那旅者毫不畏惧，一路闪转腾挪，步生苍雷，转瞬间便立在了九条孝行面前。这老顽固还想抵抗，却被旅者一脚踢翻在地，动弹不得。
“裟罗！救我！”
那天狗缓缓转身，睥睨着她的养父，铿锵有力地答道：“九条孝行，你与其在这里向我呼救，倒不如好好反思一下，你为何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你的忠义之心呢？我自从被你收养以来，耳濡目染的都是你的那套君臣之道。如今看来，你们只是想我忠于九条家，担心我有朝一日的背叛罢了。那些大道理，不过是你遮掩自己的丑恶与自私的工具！”
“裟罗，不要偏听偏信……我也是，在追求九条家的永恒啊！”
“呵，你每日身居高堂之上，又岂知民间疾苦？什么永恒不永恒，对于老百姓来说，不过是些不知所云的东西。我也一度怀疑过，眼狩令真的是正确的吗？哪怕违背道义，也在所不惜吗？可我还是下定决心，只要是将军指引的道路，在走到终点之前，又有什么对与错呢？”
九条孝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从眼角挤出两行清泪。
“但直至今日，我才知晓，永恒之路本就无始无终。而这条路本身，又早已被你们的私心玷污了。所以，我要去纠正圣听，至少给我迄今为止的决心一个交代！”
“裟罗你……”
那九条家主刚想挣扎，却被旅者一脚踩住了脸，像一只被揪掉了头的螳螂一样胡乱踢蹬着四肢。
“旅者，暂且放过他吧！等待他的，将是稻妻国法的制裁。如果你也想去天守阁觐见将军，就请跟我来吧！”
与此同时，鸣神岛西海岸。
“神里大人，反抗军小队已经接近海岸。目前甘金岛一线已被终末番封锁，可供登陆使用。”
“不错。切莫暴露了身份，等待信号再开始行动。”
“遵命！”
一朵朵烟花凌空爆开，打破了冥冥薄暮。很显然，长野原家的小姑娘又在稻妻城里玩起了拿手的把戏。上次是为了掩护早柚，这次则是为了一场能终止一切战斗的战斗。
“烟火盛大，天领奉行的人手大都被调集去了现场，”绫人望着漫空璀璨，故意提高了音量，好让那些藏身灌丛中的家伙们也能听见，“挑选的时机不错，可惜，就派了你们几个来。”
几个愚人众的士兵端着枪支走了出来，低声道：“跟我们走一趟吧！执行官‘散兵’大人对你们社奉行很感兴趣，想和你们聊聊‘合作’的事。”
“哦？找我们社奉行合作？这倒是头一遭听说呢。不过，想来也不稀奇。毕竟稻妻其他两大奉行都在和‘女士’合作，你们又在海祇岛吃了亏。如今想起我来，至少说明你们那执行官的脑子还没坏掉。”
“随你怎么说好了。如果你愿意来，我们执行官可以给你开出两倍于‘女士’的条件。”
“诚恳的建议。不过，你们愚人众最好还是更新一下有关我的情报。当然，前提是，你们有人能全身而退。”
说时迟，那时快。几道凌冽的水光闪过，整座悬崖上都下起了湛蓝色的雨。几个愚人众还没看清对手的影子，就被纷至沓来的浪纹剑气砍得人仰马翻。
一个莹亮的水影伫立在了崖顶，仿佛是绫人的分身一般。一个雷萤术士不死心，企图上前攻击，却被爆裂的元素之水炸得遍体鳞伤，倒地哀嚎。
“可恶，居然小瞧我们！给我上！”为首的债务处理人恼羞成怒，提起烈焰灼然的弯刀，飞旋而来。
“呵，如果依靠暗杀就能解决掉我，当初觊觎我地位的那几个家族，便不必那么辛苦了。”
“少废话！执行官大人有令，如若不能合作，就把你的脑袋带给他！纳命来吧！”
突然，一道蔚蓝的刀光闪过。仿佛是一滴水落入了夜空，在长天之上激起圈圈涟漪。清净之园囿倏然展开，一切喧嚣都将被熄灭。
“神里流·水囿！”
以天为镜，以地为华。泷廻鉴花之间，无数水花剑凌空落下，在大地上激起一朵朵清丽的花影。剑雨之下，群敌披靡，惟有那无意弄花的风姿，在元素之水的幻光中，轻声歌咏万水一露的滥觞。
“不错嘛，比起我初见你时，确实长进了不少。”
一个冷峻的少年音忽然响起。绫人却收了长刀，转身穆然远望。
“你就是那愚人众执行官‘散兵’吗？呵呵，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