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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正是自得争放场,且纵纷纭逍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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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故事已经告终,克拉提斯却还沉浸其中,仿佛刚刚饮尽一壶甘醴,醉卧梦乡不愿醒。

    “真没想到,你在那种对手环伺的情形下,还能那么游刃有余,谈笑间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敌人却都还浑然不觉。”

    “克拉提斯先生过奖了,”绫华撇去了茶末,又重新冲了一壶抹茶,双手端给客人,说道,“当时我也算是运气好,让柊小姐带我进了后乐园,还给了我不少有用的信息。不然的话,我恐怕就得去和柊家家主当面对峙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后来呢,愚人众知道这事了吗?”

    “应该是知道了,但他们的选择让我和兄长都相当惊讶。他们没有像我们预想的那样同我们剑拔弩张,而是选择继续置身幕后,仿佛社奉行从未参与此事一样。也许,他们自以为控制了最有权势的两大奉行,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纵使让我们社奉行几步棋,我们也无从翻盘。”

    忽然,神里屋敷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响。绫人立在门前,轻轻收了纸伞,朝绫华和克拉提斯微笑着。

    “哎呀,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呀!真是……”

    “不打紧,克拉提斯先生如不嫌弃,就在神里屋敷住一宿吧。屋里正厅也有卧榻,可供安寝。”

    “那……实在不好意思。宿处遥远,不及驰返。今晚就麻烦神里大人安排了。”

    “没关系的。我在天守阁勾留一日,净听那帮老头子们吵架了。如今能多个人和我说说闲话,却也高兴。”

    “兄长,辛苦了。我刚好新沏了抹茶,快来茶庭下歇息一时吧!”

    “有劳绫华了。你们还在讲故事吗?让我也来听听吧!”

    “适才讲到三奉行在开渔仪式上的博弈,绫华自己也觉得颇为有趣。不知兄长有何见地?”

    “不错。按照时间顺序,接下来该讲到反抗军和愚人众的第二次谈判了吧!从前,珊瑚宫大人同我提起过这一段故往,所以我也算是略知一二。”

    “哦?愿闻其详。”

    两年前,八酝岛外海。

    一向寂寥的岛外浅滩,近日忽然热闹起来了。不见了绀鹤的巢窠和惹是生非的海乱鬼,这里却在短短一周之内,出现了一大片绘着浅蓝色纹饰的白色帘幕,以及四处逡巡的珊瑚宫兵士。帘幕正中,则是陈设精致的会场,由反抗军和愚人众士兵轮流把守,连一只团雀都别想飞进来。

    心海同众巫女还有大将五郎,在珊瑚宫中研讨了几天,总算是拿出了一套像样的谈判方案。这一次,反抗军必须以小博大,从愚人众那里讨来说法。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利益争执了,而是一场关乎反抗军生死存亡和海祇岛尊严的较量。

    珊瑚宫大人始终强调,反抗军方面必须摆明态度,所以谈判场的装饰和摆设全部都是海祇岛样式的。愚人众方面派人来抗议,却被负责接洽的巫女严词回绝。

    此后,执行官“散兵”亲赴海祇岛,说愚人众方面为表抵制和抗议,决定只由“散兵”和“仆人”两名执行官出席谈判,执行官“女士”则将留守八酝岛工厂。

    大多数反抗军对此只是嗤之以鼻。反正对面少一个人就少一分气势,这种自毁长城的行为无疑是亲者痛而仇者快的。然而,珊瑚宫大人却似乎另有看法。

    “五郎,你觉得‘女士’为什么不来?”

    “不是说是要抵制我们的主场布置吗?难道另有蹊跷?”

    “据我所知,愚人众应该还没有愚蠢到宁可少来一人也要维持这点所谓的尊严。这帮家伙们一向是以他们所谓的最高目标为行动宗旨的,其余庶务皆可置之度外。况且,‘女士’乃是统筹稻妻事务的执行官。她是傲慢不假,但也不会在这种重要的场合放任她那些各怀鬼胎的手下。”

    “但现实就是‘女士’不会来了啊!”

    “此中必有诈。我设想了几种可能的情况,但眼下还无法进行排除。总之,我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妙,先按照计划一步步地来。如有突发情况,你们就翻看我的锦囊。明白了吗?”

    “是!珊瑚宫大人!”

    心海一行人几乎是踩着点到的会场。然而愚人众的两位执行官抵达得更晚。他们似乎就是故意迟到的,以此营造出一种反抗军代表们在“恭候”他们的氛围。

    此时,就连五郎都看出来了,这帮愚人众就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找茬的。

    心海却示意大家冷静下来,按计划行事。坐在心海两侧的露子和五郎交换了眼神,尔后正襟危坐,等候军师发令。

    “感谢各位执行官拨冗来此,和我们一起开这样一场澄清误会、制定计划的会议。希望我们能够开诚布公,一一梳理近段时间的种种变故,最终找到破局与合作之道。”

    说罢,心海拂袖起身,想和两位执行官握手。“散兵”略带厌烦地瞟了一眼反抗军席位上的三人,然后坐在位置上象征性地碰了一下心海的手,最后摘掉方才戴着的白手套,丢到了地上。

    心海见了,立即还以颜色,也摘掉手套,还去场边的御手洗用澡豆搓了两下,最后同样把手套丢在了地上。

    ”仆人“见状,只是轻笑一声,然后说:“呵,有点意思。你们想谈什么,我们都知道。不过,你们又有什么资本来和我们谈呢?踏鞴砂是你们自己弄出事的,你们也没有直接的证据来证明反抗军士兵的衰老就是因为使用邪眼。所以,我就不是很懂,你们喊我们过来的意义到底在哪儿。”

    很显然,“仆人”并不忌讳自报家门式地反复摩擦反抗军的痛处。心海当然也知道这是激将法,想让反抗军代表们失态。但她无法理解的是,既然愚人众明摆着就不是来谈判的,那他们让反抗军阵脚大乱又图个什么呢?难道羞辱对手才是愚人众此行的目的?

    既然如此,反抗军这边也得有人当恶人。心海和露子低声说了几句,尔后露子便借口上厕所,离席而去。谈判桌的两侧恢复了势均力敌的态势。

    “珊瑚宫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打开锦囊,翻到第四十五条。读完你就知道了。”

    趁五郎翻书的功夫,心海转身对“仆人”说道:“既然诸位与我们意见相左,那这谈判一时也出不了结果。两位执行官姗姗来迟,想必也是公务缠身,疲乏不堪。”

    “用不着你关心,”那自称国崩的人偶冷笑道,“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的那些小卒子们吧。别弄到最后,你还没来及回去,他们就先死绝了。”

    “看来,这位‘散兵’大人对于海祇岛的情况很有几分了解啊!那请问您能不能也跟我们说说鸣神岛的模样呢?战事频仍,我已多年不曾造访那片神樱荫蔽下的土地了。”

    “鸣神岛?呵,我也有五百年不曾去那儿了。若你是问近期的情况,那还请恕我无可奉告。”

    “真的吗?那你是怎么忽悠的‘女士’,才让她留在鸣神岛的?”

    “什……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咳咳,执行官‘女士’大人如今身在八酝岛工厂中,不在鸣神岛。还望现人神巫女阁下不要信口开河。”

    心海听了这话,只是轻轻一笑。“仆人”却一脸疑惑地望向“散兵”,继而换作了凶狠的目光,仿佛是在拷问那人偶,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好啦!看来这位‘散兵’先生也有些难言之隐。这是愚人众的事情,我们也管不着。我看五郎将军翻书也累了,不如先稍事休息,一起喝杯茶吧!”

    “散兵”正准备发作,却被“仆人”拦住了。那银发的执行官一面接过茶盏,一面说:“感谢现人神巫女阁下的茶水。我听闻,珊瑚宫大人您很擅长弹琴。正好我们也有些累了,不如就由您来为我们演奏一曲吧!”

    五郎听了这话,猛然抬头,吃惊地望着心海。那现人神巫女朝他眨了眨眼,然后拍手喊来卫兵,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两位卫兵便抬来了一张沉重的古琴。心海拂袖坐稳,轻拢长弦,作清角之声。悠远的琴音如泉水般汩汩流淌,余音绕梁,宛转久绝。

    “仆人”见状,冷笑一声,命令手下道:“记下来,海祇岛圣土之年六月二十日,现人神巫女珊瑚宫心海为愚人众执行官‘仆人’演奏稻妻古琴。”

    心海却不为所动,坚持将一曲奏完,然后朝五郎使了个眼色。五郎心领神会,起身向“仆人”行了个礼,然后从巫女那里接过一面小鼓,递给那执行官,高声道:“我听闻,‘仆人’大人您擅长敲鼓。正好我们也有些累了,不如就由您来为我们演奏一曲吧!”

    “仆人”大为震惊,接着便怒色满面,朝五郎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把鼓拿走。

    五郎却把鼓放在了“仆人”的面前,然后拔出腰间佩戴的海祇大御神之剑,将剑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厉声道:“如果执行官大人不肯敲鼓,那我也能在五步距离内,把自己颈项里的血溅在执行官大人的脸上!”

    “大胆!你怕是不要命了!”

    “散兵”闻声而起,也拔出佩剑,怒对五郎。五郎拼命瞪着“散兵”,眼球周围布满了血丝,几乎要把眼角都拉开了。那美丽的人偶终于怯战,闷闷不乐地收了剑,坐回位置上。

    “仆人”恼怒至极,却也不好动粗。毕竟,刚刚有卫兵来报,海祇岛巫女露子以及枫原万叶和空两位战将,已经带兵把谈判场围了个水泄不通。面对十倍于己的对手,“仆人”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也罢,就权且依你们一次。”

    “仆人”拿起小鼓槌,轻轻敲了一下鼓。心海转身对卫兵说道:“记下来,海祇岛圣土之年六月二十日,执行官阿蕾奇诺为现人神巫女大人敲鼓。”

    “散兵”忍不住了,霍然站起,举杯高喊道:“请反抗军把珊瑚宫送给愚人众,作为献给至冬女皇的礼物!”

    五郎也返回座位,举杯高喊道:“请愚人众把至冬宫送给反抗军,作为献给现人神巫女大人的礼物!”

    眼见局势就要失控,“仆人”赶紧拉起“散兵”,狼狈地逃离了谈判场。心海则疾令属下收兵,并且护送两位执行官回到邪眼工厂,以免再生事端。

    不出心海所料,三天之后,“仆人”就托人捎来口信,在官方层面终止了和海祇岛的合作。

    这正是心海求之不得的。愚人众主动解约,就代表着他们放弃了对海祇岛的一切限制。无数反抗军纷纷冲向了海边,兴高采烈地丢掉了邪眼。不少人拂拭着满头白发,竟泣不成声。

    但心海知道,他们和愚人众终有一战。

    在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之前,她有必要安排一些事情。

    “所以,‘女士’到底去哪儿了?”

    克拉提斯抱着空空如也的茶盏,全神贯注地听着故事。若不是托马好心提醒,恐怕他就要把耳朵伸到绫人嘴边上去了。

    “和珊瑚宫大人的猜测别无二致,‘女士’确实羁留在了鸣神岛。‘散兵’对她早有不服之心。所以他一听说愚人众要和反抗军谈判,就发誓要利用这次机会从‘女士’手中夺过对邪眼计划的控制权。”

    “他打算怎么夺?”

    “‘散兵’暗中命令部下闯入天守阁,差点惊动了雷电将军。出了这么大的事,来自三奉行的书信顿时如雪片一般塞满了‘女士’的信箱。那不幸的执行官只好一面留在鸣神岛善后,一面在心中暗骂那个乱挑事的属下,尽管她并不知道那人是谁。”

    “原来如此。后来那个闯入天守阁的家伙被逮到了吗?”

    “并没有。他迅速地逃离了鸣神岛,并且在几个月后回到了至冬宫。‘女士’查来查去,却查了一桩无头案,气得七窍生烟,着实可笑。‘散兵’虽然摆脱了‘女士’,却没有想到,珊瑚宫大人对他的所作所为是洞若观火。他更没有想到,这场谈判的结局竟如此混乱。他不但半点便宜也没捞着,连邪眼工厂都快要丢了,因为海祇岛不跟他们合作了。”

    “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不止于此。‘散兵’后来对愚人众在稻妻的计划彻底失望了,甚至开始尝试和海祇岛方面接触。珊瑚宫大人利用这个机会,又打出了一手好牌。”

    “怎么打的?别卖关子啊?”

    “哎,你看这一章,已经水了四千多字了,观众都快要看不下去了。你还是先吟个判词,早点儿结束吧。剩下的故事我们明天再讲。”

    “绫人你……算了,不就是个判词么?我来写!”

    克拉提斯扯过卷轴,龙飞凤舞地涂了几行,然后便打着呵欠去屋里了。

    “唔,我来看看。”

    绫华拿起卷轴,朗声念道:

    “雀舞花间花枝低,虻落花上花如绨。

    正是自得争放场,且纵纷纭逍遥去。”【1】

    注释:

    【1】改编自松尾芭蕉的俳句以及郭象注《庄子》解题之文。原文分别为“花に遊ぶ虻な喰らいひそ友雀”以及“夫大小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这里以雀比喻反抗军,以虻比喻愚人众,以花比喻稻妻局势。雀能扰动花,而虻却只能嗡嗡地叫唤,最终被雀吃掉。世间万物各有其道,最终都会按照事物发展的规律,走向它们应得的归宿。

    【2】文中谈判场面改编自《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的典故“渑池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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