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窃国诸侯俱争瑰奇，归庭白鹭敢寻深秘
渔民们的船全挤在离岛码头边上，他们自己则在神狐像下排起了长队，等着向勘定奉行缴纳新一年的渔业许可费和开渔费。其中，开渔费名义上是在摊派举办开渔仪式的花销，但实际上收取的摩拉远多于举办费用。至于多出来的钱去了哪儿，收钱的人彼此心照不宣，被收钱的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要说巧立名目、收取苛捐杂税，勘定奉行若称提瓦特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渔民们每年要交渔业许可费、开渔费、渔业税、所得税、贸易税、经营税（是的，在几乎完全没有对外贸易的情况下，他们居然还把贸易税和经营税分开收）等几十种税赋。近些年，柊家又联合了天领奉行，以战争为借口加派了饷金。当然，这些钱当中，能用来打仗的部分可谓聊胜于无，大部分都进了柊家和九条家的口袋。
自然，他们也是害怕雷电将军出来清查的，于是分别唆使鹰司家和一个名为町奉行的小机构去造园子。园子造出来之后，他们贪来的钱还没用完，于是一面扩建园子，一面把这些摩拉全部铸成金子，埋入地下。这样一来，就算雷电将军查下来，九条家和柊家的账面上也是清清爽爽的，仿佛他们都是忠于职守的清风峻节之士。
鹰司家和町奉行也不是傻子，他们也把各级营造和商事的所属权层层下发。下级官员也照做，以至于弄到最后，每个稻妻居民的财产申报表上都莫名地多出了几万摩拉（当然只是申报表上这样填，他们自己是拿不到这些钱的）。
可以说，在整个稻妻，除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社奉行，就没有几个尚未卷进这场乱局之中的人了。
挪用的钱多了，该做的事自然也就做不好了。比如打仗，又比如今天的开渔仪式。
“哎，这开渔仪式上什么也没有，就是几个人模狗样的家伙在那儿说话，下面站一排渔民。大家稀稀拉拉地鼓几声掌，就各自散了。后面倒是也有祭典，但是来的商户太少，一点儿也不热闹。”
柊千里拎着刚买来的三彩团子，对平藏和绫华抱怨着她父亲举办的无聊仪式。
“这样啊……但这位神里小姐是社奉行派来的代表，开渔仪式她必须要出席。”
“那可难为你了，”柊千里投来同情的目光，“观礼台就在港口那边，挺显眼的。他们应该也给你安排了贵宾席。老实说，我小时候总是被父亲栓在贵宾席上，干巴巴地听他那冗长的讲话。哎，到现在还是挥之不去的糟糕回忆啊！”
绫华望了一眼观礼台的方向，然后向那勘定奉行的大小姐伸出了手，说道：“柊小姐，等开渔仪式结束了，我们一起在离岛上转转吧！这样也不枉您辛苦一遭，为我介绍了这么多。”
平藏听了这话，自然明白其中深意。看起来，这场邀约像是绫华代表社奉行对柊千里的致谢，但也是绫华刺探勘定奉行有关情报的绝佳机会。毕竟，直接搭上柊家大小姐这层关系，比从远国监司的杂鱼们口中捞情报要容易多了。
心眼不算多的柊千里小姐很快就上套了，兴高采烈地邀请绫华去“后乐园”玩儿。所谓“后乐园”，就是勘定奉行让町奉行造的园子，性质和鹰司家的桂木园如出一辙。平藏现在可谓追悔莫及，自己当初怎么就脑子不好，找上了柊千里呢！这下好了，柊家的老底怕是都要被绫华揭干净了。
“后乐园啊，”九条裟罗摇了摇头，从背后解下了弓箭，“我就不去了。一来，我先前已经同柊小姐去过好几次了；二来，今天这开渔仪式到底是件大事，上面安排的巡逻任务我还是要不折不扣地完成的。所以，我只有失陪了。”
“那太可惜了，我会给你带纪念品的。想要什么？璃月的叠翠金纺抹额？还是纳塔的祖母绿神像？”
“这，不好吧。这后乐园毕竟是町奉行的地方……”
“哎，我又没说……没说从园子里拿，”柊千里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改口道，“勘定奉行主管对外贸易，时不时有外国商人来访，因而也交了不少朋友。这些东西，也都是人家送的礼物，稻妻国法允许的。我们柊家、你们九条家，还有神里家，不都是为雷电将军效忠的嘛！都是一家人，以后我的东西，就是你们的东西。喜欢什么尽管说，好吧？”【1】
裟罗听见此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绫华倒是应和得快，还问她去不去下次的桂木园大宴。
“下次大宴啊……那应该是七夕节了吧！到时候肯定会很盛大的，我当然要去！裟罗，你也要去哦，不许反悔。”
裟罗点头称是，也学绫华顺着柊小姐的意思讲话。毕竟，跟兴奋过头的人交流，最好还是依从一点，这样宾主尽欢，又不容易失言。
无趣的开渔仪式在菲薄的掌声中落幕了。神里绫华也就在柊千里的陪伴下，堂而皇之地踏入了那勘定奉行的禁脔之域——后乐园。
平藏谢绝了柊小姐的邀请，借口有公务在身，一溜烟跑去了远国监司，找柊慎介告状。他心里知道，若是放任绫华在后乐园里到处乱转悠，就无异于引狼入室。
这后乐园是一座以筑山为主的大型庭园，核心是四座筑山中间的一座三重露地茶庭。园中亦有林泉川岛，小舟弋于其间，恍若游入画境。园名“后乐”取自璃月古人的句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名字和园子里的豪奢之景两相对比，却也讽刺。【2】
柊千里领着绫华逛了几处神器居，见识了琳琅满目的珍奇珠玉。华灯初盛，千间宫堂在山峦间次第铺开，恍若流金溢彩。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乘轿走过卧波长桥，乘舟游过九曲廻泷。千鸟破风的流造高堂，仿照神阁的高大台城，都在山水与灯烛间一一呈现，叫人目不暇接。
一群身着留袖浴衣的侍女，嬉笑着走到桥边，将一盏盏烛光闪烁的莲灯放入水中。莲灯随水流而行，飘荡在舟船两侧，恍如传说中的不知火，烨然若梦。
终于，柊千里和绫华抵达了后乐园的中心：四座平缓的人造山峦。山峦之间的谷地里，就是全园的精华所在：后乐茶庭。
到了茶庭门前，柊千里让绫华稍安勿躁，然后走向门前那位身着水干的青年。
“雪奈茨维奇，今天我带了一位客人来茶庭，麻烦你替我们煎茶。有劳了。”
青年低头诺诺，转身离去。绫华却觉得他的名字很熟悉，只是想不起来是谁。
直到这位侍从奉上两盏浓厚的抹茶，绫华才瞥见他的脸庞，于是如梦初醒。
“他是至冬人？怎么来这儿当差了？”
“他啊，”柊千里瞟了那恭顺的男仆一眼，慢悠悠地说道，“先前，有一个趾高气昂的女人时常造访勘定奉行府。不知怎地，家父好像对她很恭敬，每次都让我去送客。后来，那女人又不怎么来了，却留下他在我们这儿当差。”
绫华点头称是，随后面不改色地饮茶攀谈，一直到很晚才起身辞行。
“桂木园七夕大宴，一定记得来哦！”
“嘿嘿，我怎么可能会忘！到时候，我们柊家、九条家和神里家三姐妹，一起放烟花，逛园子，看祭典。我再拍几张留影，拿回来羡慕死离岛的那帮姐妹们！”
一个时辰后，神里屋敷。
“绫华，此番离岛之行，可有收获？”
“有的，兄长大人。我已经拿到了柊慎介和愚人众私相授受、暗通款曲的证据。”
“哦？说来听听？”
绫华从振袖中取出一笺信封，递给兄长。绫人从里面倒出来一张留影，是柊千里在和一个至冬人交谈。
那至冬人看起来很是眼熟。
“你这是……在哪儿拍的？”
“后乐园茶庭门口。这个至冬人就是当初在神里屋敷周围刺探情报，被我抓住的那个愚人众。根据柊千里的描述，愚人众执行官‘女士’最近似乎不在离岛活动了，只留下了这个家伙，应该是起到监视和内应的作用。今天我去了后乐园，明天他就会报告给愚人众。我们要提高警惕了。”
“好的。这次真的有劳你了，下回有什么活动还是我去吧！一来，我作为家主出面，也更体面些；二来也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你辛苦了。毕竟，平时你都是主管奉行内部的事务，最近我却老是让你操持外务，实在是心中有愧。”
“不，兄长，还请听绫华一言。柊千里说，下一次的大型活动应该是在桂木园举办的七夕大宴。我已经答应了要出席，而且九条裟罗也会去。无论接下来，三奉行之间的关系会如何变化，这都是一个博弈的契机。”
“但与外人周旋不是我这个家主的专长吗？”
“我已经代表社奉行出席了两次活动，如果临时换成家主出场，这无疑是在向外人表明我们要用最强硬的姿态来应对挑战，反而容易让别人群起而攻之。只有继续由我来出席活动、放低姿态，才能最大程度上安抚对手。”
“这样啊，”绫人长叹一声，望着绫华那疲惫的面庞说道，“等这一切结束了，兄长一定……一定不会再让你到外面受这许多累了。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而若是家都没了，那我这个家主又该往何处去呢……”
注释：
【1】在现实世界里，有一些国家允许政客以个人身份接受商人的赞助，称为“献金”。柊千里说的“合法”就是指这种赞助形式。
【2】后乐园在现实中位于日本东京文京区，是一座都立庭园，是东京都内赏梅、赏樱和观赏红叶的名所。它也曾是德川家的私家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