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裟罗巧逢旧知交，平藏权陪新冤头
神里屋敷的火锅会结束了，热闹的容彩祭也过去了。转眼已到了闷热的雨季，梅子也成熟了。
托马今天带了一大筐梅子回来，说是要给神里小姐做蜜饯吃。于是几个家仆一起把梅子和糖塞进缸中窨制，静候大功毕成。
一听说有吃的，克拉提斯自然是闻风而来的。绫人恰好有事不在，于是那白月骑士便拉上托马、喊上神里小姐，三人在茶亭之下，且听风雨，品茶叙旧。
“今天讲什么好呢？”
“不知克拉提斯先生想听什么？”绫华一面沏着茶，一面笑盈盈地问道。
“老是说战事，也说腻了。不如今天还是讲讲鸣神岛上的变局吧！”
“好，那就继续来讲三奉行的故事吧。”
两年前，离岛。
九条裟罗最近过得颇为寂寥。如今神之眼已经收缴得差不多了，她每天的工作就只局限于帮居民救猫、在街头抓混混以及偶尔退治两个海乱鬼等无聊杂务。
虽说这些都是她作为治安官的本职工作，但回想起那些叱咤疆场的豪壮岁月，裟罗依旧会悲从心中生。
九条家的格局，是和别家不同的。家主是年迈的九条孝行，下面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养女。他们也是天领奉行的主宰，麾下有数万甲兵，为统治稻妻的雷电将军征讨四夷，平定八方。
长子九条政仁，自幼聪颖过人，五岁就能上洛天守阁，与雷电将军对答如流。九条孝行起初非常重视这个儿子，以为其有经纶济世之良才，遂从璃月古人的文章里摘出“夫仁政，必自经界始”一句，作了他的名字。【1】
然而，岁数稍长之后，政仁却对军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本来也是好事，毕竟九条家已经几代没有出过一个像样的将军了。于是九条孝行就刻意把他往将才的方向培养。可惜，苍天终归没有眷顾这个勤奋的孩子。他一直到能上战场的年纪，都还没有获得一枚神之眼。
在这个世界，一个人若是有了神之眼，其力量、速度、敏捷性等等方面就都能够超出常人一大截。更重要的是，拥有了神之眼，就拥有了操控元素力的能力。这对于其生活、生产乃至于战斗能力都是一个飞跃性的提升。
换言之，一个人如果没有神之眼，那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很难达到什么高度了。若是普通人没有神之眼，或许也只是遗憾一番。但九条政仁乃是将来要继承九条家事业的长子，是全稻妻的名门笔头之格。身居如此地位却没有神之眼加持，显然不符合九条政仁的预期。
次子九条镰治，同样慧根深厚，玲珑剔透。然而，他自幼身体羸弱，几场大病下来已是形销骨立。虽然九条孝行请来了全稻妻最顶尖的医家，却仍未能让他茁壮成长。一直到成年，九条镰治都是同伴中最瘦削的。
即便镰治在文赋和政务方面展现出来的天资可谓万里挑一，九条孝行仍然对他颇不满意。也许，在孝行心目中，只有一个上马能御敌千里、下马能提笔属文的全才，才配得上九条这个姓氏。
正在这时，一位失怙的天狗少女进入了他的视野。天狗的体能和速度本就远超人类，而且她的智力哪怕放到人类精英当中也是佼佼者。最重要的是，她还拥有神之眼。九条孝行觉得自己简直是捡到了大宝贝，当即收那天狗当了养女，还为她取名九条裟罗。
天狗族乃是妖怪。人类收养妖怪为子嗣，本就要遭到诸多非议，更何况是权倾稻妻的天领奉行九条家家主。一时间，坊间传言蜂起，更有甚者言之凿凿曰，裟罗其实是九条孝行的私生女；九条孝行是为了扶正她母亲，才给她拟造了一个天狗的身份。
九条家的两个儿子倒不会有这种猜忌，但他们也只是表面恭顺，心中却对裟罗嗤之以鼻。区区一只没娘的天狗，居然要和他们两个名门之嗣争位置，简直荒谬。
于是乎，两兄弟都明里暗里地挤兑那新来的天狗。终于，有一次九条孝行病倒了，无法履职。于是少子九条镰治出任了名代，长子九条政仁执掌了兵符。至于养女裟罗，只捞到一个治安官的职位，一干就是五六年。
正当裟罗快要绝望的时候，她却发现一个难得的机遇正摆在自己眼前。旅行者搅乱了眼狩仪式，又顶着通缉令逃奔了反抗军，正巧此时幕府军又在同反抗军打仗。一来二去，裟罗居然真的以执行眼狩令为由，从九条政仁那里要到了兵权。
可惜，两次进攻作战，裟罗全都失败了。她也因此被迫将兵符还给大哥政仁。而且最气人的是，九条政仁刚一拿回兵权就又吃了败仗，一度被赶回了老巢九条阵屋。然而，反抗军自己操作不当，居然把踏鞴砂的御影炉心给炸了，被迫撤回名椎滩。这样一折腾，九条政仁竟也糊里糊涂地成了击退反抗军，保卫神无冢的英雄。
这下，裟罗的面子更挂不住了，只好安安心心地做一介治安官，时不时拿四处惹祸的荒泷一斗出气。
一眨眼，水无月到了，春天也该结束了。幕府下令，要在离岛举行今年的开渔仪式，指名让勘定奉行和天领奉行一起来张罗。
天领奉行一向包揽幕府的治安，此番自然也不敢轻慢。于是，九条裟罗就出现在了离岛的大街上，领着几个手下稽查不轨。
忽然，一个棕红色头发的少年从街边路过，看见九条裟罗就笑着打招呼。
裟罗当然认得这小子，而且和他相当熟识。他身为天领奉行的侦探，却喜欢四处游逛，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啧。
“鹿野院侦探，别来无恙啊！”
“九条女士午安！工作还顺利吗？”
“顺利得很呐！天天救猫、抓混混，能有什么不顺利的。”
“怎么，九条老爷还是贬了你了？”
“不，他升了我的官，”裟罗苦笑道，“原本我只是稻妻城的治安官，如今是天领奉行大旗本了，只是兼管治安而已。”
“大旗本……那就是个虚职啊！所以到头来，你还是管治安。”【2】
“唉，谁叫我打仗输了呢。养父为了给我挽尊，已经尽力了。鹰司家的园子又在扩建了，这次要新盖一座‘玉流馆’，专门用来存放我从海祇岛带回来的那个什么瑚枝。真叫人难堪啊！”
“这说明你养父重视你啊！好好干，肯定有机会的。勘定奉行找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啊！”
看着平藏远去的背影，九条心中直犯嘀咕：勘定奉行？柊慎介那老头儿要办的是开渔仪式，又不是反诈骗大会，叫平藏去做什么？
算了，这种事也不是如今的她能管的了。还是安心干好自己的工作吧！
“鹿野院侦探，欢迎来到远国监司。”
“参见柊大人。能一睹开渔仪式的盛况，实在是我的幸运。只是不知，柊大人召我来此，是为何事啊？”
“没什么大事，只是天领奉行的几员大将，要么在前线督战，要么忙于维护治安，实在无法拨冗。我们也能理解，所以特地征询了九条家家主的意见。他的意思是让你代表天领奉行出席，所以我们才发了邀请函。”
“原来如此。那我还当好好欣赏开渔仪式，不枉了贵奉行的邀约啊！”
“鹿野院侦探，还有一事，须借一步说话。”
平藏似懂非懂地跟着柊慎介来到了屋后。那老头儿瞧见四下无人，便对平藏说：“此番让你来，其实还有一事，就是请你帮忙陪一下社奉行的代表，就是那位‘白鹭公主’神里绫华。”
“神里小姐？好……好吧，”鹿野院平藏一时大为困惑，“那，我具体应该做什么呢？”
“很简单，你只需要一直陪在她边上，注意看她在留意什么，回来以后向我报告就行。”
“是！晚辈当为柊大人马首是瞻！”
平藏心中很清楚，柊慎介实际上就是要他去盯神里绫华的梢。而且那句“注意看她在留意什么”也很值得玩味。勘定奉行显然有事情在瞒着社奉行，所以要特别留心社奉行代表的一举一动。
天领奉行的态度也十分微妙。九条老头很可能是私下里和柊慎介串通好了，要合力促成某件事情，这才派了鹿野院平藏来离岛。既然社奉行能打出“白鹭公主”这张王牌，那也休怪天领奉行回敬一手了。
平藏忽然发现，自己竟陷入了一个险象环生又能维持脆弱平衡的怪圈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大家都在互相掣肘或扶持，竭力要把对方排挤出圈外。然而，一旦有一方出局，那怪圈本身也就化为乌有了。
算了，多想无益。平藏已经远远地望见那娴雅玉立的身影了。时不我待，还是先完成任务交差吧！
“神里小姐早上好！在下鹿野院平藏，今天受柊慎介大人委托，来担任您在开渔仪式上的向导。”
“你好！罔蒙柊大人关怀，绫华受宠若惊。那就有难鹿野院君了。”
说实话，平藏没想到绫华居然能应对得如此端庄自然。这下，压力反而落到平藏这里了，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这开渔仪式该怎么走、怎么逛。此刻，这位伶牙俐齿的侦探终于意识到，他随口自称向导，是个多么莽撞的决定。而且，跟神里绫华的落落大方比起来，柊慎介那点蝇营狗苟的本事，也显得无比愚蠢。
好在救星及时登场了。平藏远远望见，柊家大小姐柊千里正拉着九条裟罗逛展会，便问绫华道：“开渔仪式还有一会儿才正式开始。我适才看见了一位熟人，不知神里小姐是否介意我邀请她来和我们同行？”
“没事，我并不介怀。”
“呃，不知神里小姐……能否和我一起？毕竟，我，我是你的向导，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这理由编得平藏自己都不信。但神里小姐却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轻声说道：
“承蒙鹿野院君关切，绫华感激不尽。柊千里小姐我也认识，她是个很活泼的人。我相信，我们几个会一起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注释：
【1】“夫仁政，必自经界始”，语出《孟子·滕文公上》，意思是若实行仁政，就必须从分清田土的经纬之界开始着手。“仁政”也是孟子学说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日两国都影响深远。
【2】天领奉行的现实原型是日本江户时代的町奉行，负责管理城市的治安和司法。町奉行中的执行单位就是“旗本”。另外，在游戏中也有町奉行的存在，不过它并不属于稻妻三大奉行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