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奈何门前枯栗树，花开不入世人眼
五郎赶到望泷村的时候，只看到了摩肩接踵的人潮。
不多时，三弦与檀板齐响，尺八同太鼓共鸣。黑衣黑袴的人海中，只余一片肃默。人们自发地让出一条小道，向缓缓抬过的棺木鞠躬致意。
“我……果然还是来迟了吗？”
金发的旅者也肃立在人群中，却并不显得突兀：有太多的反抗军的头发也变作了花白，远远望去，竟如一片翻腾的浪沫。
五郎愕然了。与弟兄们相处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却不曾留意到大家的发色何时变易、朱颜何时黯淡。
不，从前弟兄们心目中的“五郎大哥”不是这样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变得倨傲、专行，变成了满眼都是战争的疯子……
在他的疏忽下，踏鞴砂沦为了废墟，珊瑚宫大人的努力化为了泡影，而昔日与他谈笑自如的哲平，如今也躺在了棺木里，两鬓苍苍，双目无光。
无穷的遗恨，无以消弭，无以言表，无以救赎。
噩梦未醒，但朝日已昕。就让他，送兄弟最后一程吧。
两天后，八酝岛愚人众驻地附近。
“关于这件事情，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五郎拍着桌子，情绪颇为激动。
谈判桌对面的“散兵”却显得心不在焉。他翘着二郎腿，轻轻咂了一口茶，说道：“你们是说邪眼的事情吗？可我就是个看守工厂的啊。这事不归我管，你们找我没用。负责邪眼派发和管理的是‘仆人’，负责统筹稻妻事务的是‘女士’。你们要是真想谈，就约个时间，把几位执行官都叫来，开个正式的谈判会。这种破事，怕是也只有罗莎琳那个死脑筋愿意来管了。”
五郎显然颇为不忿，还想力争，却被珊瑚宫大人拉住了。
“既然斯卡拉姆齐执行官不方便，我们也就不要强人所难了。这样吧，眼看着也到月底了，珊瑚宫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下个月的朔日，我们可以在八酝岛开辟一块场地，双方领导碰个面，把误会都澄清一下，怎么样？”
“随你们便好了，这种事情也不在我的职权之内。不过，你们若是叫我传话给罗莎琳，倒也并无不可。”
“这样就好，”心海拂袖而起，想要和“散兵”握手，“如果‘女士’同意了我们的提议，还烦请传话回来。我们也需要提前准备。”
“好吧好吧，”那倾奇的人偶背过身去，无视了珊瑚宫大人伸出的手，“替人卖命还不够，还得让人使唤，真差劲……算了，你们回去等消息吧！”
心海摇了摇头，还是礼貌地道了别，随后招呼五郎回去。
“珊瑚宫大人，请稍等。我还有话要问他。”
“散兵”瞥了五郎一眼，嘲讽道：“哦，没想到这位狗头狗脑的将军，也还有自己的高见呢？”
“你……算了，我问你，神无冢的神居岛崩炮，到底是靠什么供能的？”
“靠雷种子啊！这些战炮都是靠元素力激活启动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你上次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你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只要关停御影炉心，神居岛崩炮就没有能量来源了！”
“哦？我是这么说的吗？你能拿出证据来吗？”
“我，我亲耳听见的！就是有几个反抗军跑去你们军营，被你遣送回来的那次！我绝对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孤证不立啊，五郎将军。若你去愚人众里面问问，就会知道，我国崩虽然名声不太好，但我从不说假话，可也是大家公认的事。”
“少装蒜！你，你就是个骗子！”
心海眼见情况不对，赶紧救场道：“五郎！冷静！这还是外交场合！执行官大人，五郎将军所言，可是确有其事？”
“问他自己咯！如果他能举出实证来，我就认；举不出实证，那可就怪不到我了。”
“珊瑚宫大人……”
“怎么了，五郎？”
“我们，我们回去吧……有什么账，下次会谈时再一起算。”
“好。那么，斯卡拉姆齐先生，回见了。”
“哼，最好再也不见。”
“所以说，‘散兵’到底有没有说谎？”
克拉提斯满脸都写着焦急，已经快要把茶杯捏碎了。
“这个事情解释起来有点复杂，”绫人吹了吹茶盏，示意托马把早已凉透的火锅端下去，“如果只从字面意思来看‘散兵’所说的话，那么他无疑是在说谎。然而，当年在愚人众之中，确实有一种说法认为遍布稻妻的雷种子来源于祟神的影响。而‘散兵’曾于多年前在踏鞴砂工作过，并且见证了因‘博士’将祟神之力掺入冶炼用矿而招致的、毁灭踏鞴砂的灾厄。或许，从那时起，他就将脆弱的御影炉心和祟神之力等同起来了。”
“对于国崩，我亦略知一二，”万叶接过了话茬，“他虽非善类，却也在愚人众当中屡遭背叛和利用。这正是因为他的内心其实相当单纯。通常情况下，他都不屑于、也不会玩弄谎言一类的低级把戏。只是，经过了漫长的痛苦与背叛，他对于世界的认知也和常人有所差异。他倒是时常会利用这些差异，来打一些谜语，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1】
“这样啊……诶，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好久都没有吟判词了。今天谁来？”
“既然是我讲的故事，那就还由我来做个总结吧！”
“枫原君，请。”
万叶取过纸笔，饱蘸浓墨，稍作思忖之后，挥毫而就。
“写的什么？我看看。”
“纸衣沾湿春雨间，折花雨中作我钤。
奈何门前枯栗树，花开不入世人眼。”【1】
注释：
【1】改编自松尾芭蕉的两首俳句，原文分别为“紙衣の濡るとも折らん雨の花”以及“世の人の見付けぬ花や軒の栗”。
在日本文学中，纸衣之类的意象常代表“谎言”或“虚无”。芭蕉在此诗中，运用象征的手法，表示自己纵使生活在尔虞我诈的世间，也要洁身自好。此处用其“谎言”之意，暗示“散兵”有意无意的欺瞒招致了反抗军在踏鞴砂的灾厄。
后句则有物哀之美，尤言“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这一句代指文中的哲平，纵使身份低微，而且从未被神所注视，却也不屈不挠地追求着梦想，最终身殒。当然也可以指代屡受背叛的“散兵”，为了一颗心而牺牲无数，最终却只换来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