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太白挂靴五陵墟,余亦轻辞侯门去
“真是……奢华啊!”
遍历四方的万叶听了绫华的讲述,也只得抚掌慨叹:“璃月人有句话,叫‘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大概能拿来形容那番极盛之景吧!”
绫华在木南料亭点了两份味噌拉面,又去乌有亭定了外送的烧烤,打算边吃边聊。今日兄长和托马都不在,只有枫原君陪伴在自己的身边,绫华不禁有些飘飘然。
望着绫华轻快的步伐和掩抑不住的笑容,万叶那久经风吹雨打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了属于少年的快意。
是啊,人生万事皆须臾,惟有春日不可辜负。
“两位点的烧烤好了,老板差我给两位送来了。”
“好的,谢谢老人家……等等,您是……”
尽管岁月已经在彼此的面孔上留下了足迹,万叶和送烧烤的老人还是瞬间认出了对方。老人愕然地放下烧烤盘,然后敛起有些油腻的下裳,逃回了乌有亭,只留下闭门后的阵阵风铃声。
“怎么了?你认识那老人家吗?”
“我当然认识,”万叶苦笑了一声,“你也一定对他印象深刻,尤其是当他在那夜宴上不可一世的时候。”
“难道那老人家是……九条孝行?”
两年前,鹰司家桂木园。
绫华缓缓走过傍花随柳的小径,终于望见了竹柏掩映间的正殿门扉。两位身着纹付水干的男童,看样子才总角,正侍立门旁。他们望见绫华一个人过来了,顿时慌了神,急忙去接迎,仿佛绫华是个耋老人,随时都会失足跌倒一样。
那白鹭公主一时哭笑不得,不仅是因为门童的反应过激,而且在于她自己只穿了一件振袖浴衣,但鹰司家连门童都身着纹缎。绫华不禁感慨,这天领奉行究竟是有多少生财的路子,才能出得起这般排场。
进到大堂内,绫华依规矩褪去木屐。那两个门童却争上前来,笑道:“方才九条老爷还在念叨呢,可巧就来了。”绫华听见说“九条老爷”,赶忙向着上座深鞠一躬。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坐在东向高位上,笑着搁下酒杯,迎了过来。
“这桂木园大宴,本是例行邀请各奉行的,可如今世乱年荒的,诸位想聚一聚都不容易。今晚却好,神里家难得来了人,鹰司家和九条家又聚齐了,真是群贤毕至。尤其是神里家的这位‘白鹭公主’,一朝光临,蓬荜生辉啊!哈哈!”
众人皆陪笑。绫华则拣了个朝西的位置坐下,不仅是为了尊卑有序,更是要紧盯九条孝行的一举一动。毕竟,兄长交代在先,自己必须保持谨慎。
说来也有趣。这在鹰司家的园子里举办的宴会,却要让九条家的人坐在上座,颐指气使。而鹰司家的家主,则沦落到要在外面迎客。这真是……有必要这样阿谀奉承吗?
主客方坐定,正待奏乐,却又有人叩门。列坐侧席的鹰司勇有些困惑,但九条孝行却合掌大笑,然后命小厮去迎客。
绫华侧身看去,只见一位身穿十二单长褂、梳大垂发的女子,正款款而来。她见了九条孝行,先正向行礼,再退到外阵参拜。绫华记得,这种礼制通常被用于神社祭神。如今这位女子却要对九条孝行此大礼,无异于将他当作神来朝拜。
而直到那女子抬起头来,绫华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同寻常。
“裟罗,”九条孝行满面都是假笑,故意抬高腔调道,“近日身体可好?眼狩令收效几何?”
“回禀父上,”裟罗的声音很冷峻,尽管她在看见绫华的一刹那,心中也划过了一丝惊愕,“一切顺利。稻妻城中原持有神之眼者,现已有十分之九完成缴纳。其余顽劣之徒,亦已尽数收捕。”
绫华如今可算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九条老头故意演给她看的大戏。极度铺张,却又借用鹰司家的场地,是在向绫华展示天领奉行各氏族强大的财力和实力。而他在人家的地方僭坐主位,则表明他九条孝行是这些力量之上的绝对主宰。最后,安排最受雷电将军倚重的天领奉行大将九条裟罗出场,对自己行近乎于敬神的大礼,则既是强调自己的力量,又显示了自己那居高临下、近乎狂妄的态度,可谓不可一世。
只是,在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面前耍这些套路,真的有必要么?
绫华故作惊恐状,实则暗暗发笑。
今天她就算没能抓到九条孝行通虏为叛、欺下罔上的证据,至少也认出了九条家装腔作势、色厉内荏的本质,回去也有东西向兄长复命。
那场夜宴其实很沉闷。一则是因为仆人们井然有序,一场宴会下来,除了檀板钟鼓之外,竟连一声咳嗽也不曾听见;二则是因为九条孝行的表演已经结束,又有绫华这个外人在,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就都只顾敬酒吃菜。
原计划为时两个时辰的大宴,只过了一半的时间就结束了。主宾尽欢拜别之后,仍由九条镰治护送绫华返回影向山麓。
夜深了。樱吐暗香,鸣草萋萋,引得飞蠓群集。绫华似乎很喜欢这春夜里幽寂的景致,一路撩起纱帘探看。
也许,比起桂木园里那些斧凿的山水,自然之景反而更能触动少女的内心吧。
下了竹轿,绫华和九条镰治相揖别,又婉拒了抬滑竿的门客。她想自己一个人沿着参道走过镇守之森,最后回到那一方温暖的茶亭间。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绫华有些微醺了,轻轻用折扇打着节拍,和着自然万象之音,悠然唱道:
“太白挂靴五陵墟,余亦轻辞侯门去。
宁作风雪沽酒客,谁堪白眼满通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