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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莫道东篱空萧索,晚来看取菊斑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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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茶花开了。

    神里绫华在房间里精心培植了一棵山茶盆景,可惜一直都不开花。小姑娘不禁有些懊恼,于是出门转悠,却发现影向山南面的谷地,竟已然成为了山茶花的海洋。

    绫华难掩激动之情,于是小心翼翼地刨了一棵幼株,带到神里屋敷的庭院中种下。这椿花庇佑下的茶庭,终于也见证了沁人心脾的山茶香。

    而当老友循香而来,在花香下沽茶畅谈,则又是一番悠游之景了。

    “克拉提斯先生午安。兄长大人今日到天守阁开会去了,就由绫华来接待您吧!不知先生今日想听什么?”

    “上次说到了愚人众执行官‘少女’和珊瑚宫大人之间通信的事。今天就来讲讲接下来在海祇岛发生的故事吧!”

    “兄长果真料事如神,”绫华笑道,“他就猜到你会想听这个,已经提前把故事都告诉我了,届时我只需复述即可。好了,抹茶已经煮上了,我们先开始今天的故事吧!”

    两年前,八酝岛。

    在珊瑚宫方面的一再坚持下,愚人众最终同意在藤兜砦的反抗军营地进行合作谈判。

    有了主场优势,反抗军一方有许多人都觉得自己是胜券在握了。届时到了谈判场上,再好好杀杀价;如果能让愚人众给海祇岛白打工,那便再好不过了。

    然而双方的主谈人都保持了清醒与冷静。心海深悉愚人众玩弄权谋的手法,而愚人众的执行官们也知道,眼前这位现人神巫女兼反抗军军师绝非花瓶一只。

    五郎侍立门旁,看着依次落座的执行官们,心中直犯嘀咕。且不说这帮人在燥热的春日里还套着大棉袄有多做作,光是他们那傲慢的态度和叫人看不真切的诡笑,就足够让五郎炸毛了。

    心海端坐台前,孤身一人面对着四个对手。露子和五郎本来也想来帮忙撑场面,却被心海婉言谢绝。她深知,身为现人神巫女和反抗军在官方的代表,她一人的声音就是全体海祇岛居民和所有反抗军义士们的声音。若有其他人擅乱逾矩,反倒会弄巧成拙。

    “欢迎诸位到访藤兜砦。今天我们荣幸地迎来了愚人众四位执行官,以及尊敬的海祇岛现人神巫女珊瑚宫大人。希望大家在今天的会谈上,能谈出实效,谈出成果,谈出友谊!”

    在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和附和声中,会谈开始了。心海身着束带冠服,正襟危坐,扫了一眼对面的四个难以捉摸的家伙。他们身上的白色棉袍似乎是愚人众执行官的制服,却并不都合身:坐在最左边的那个小个子,已经快要被过于宽大的棉袍吞掉了。【1】

    他的名字是斯卡拉姆齐,代号“散兵”,据说本是雷电将军制作的一个人偶,以说话难听又结实抗揍出名。今天他却是一反常态的安静,一个人坐在那儿品着茶水,不时暗骂两句“真难喝”之类的话。心海对他自然没什么好感,只好尽量避开他那略带凶相的目光。

    “散兵”的右边是一位长发如缎的姑娘,头戴蕾丝面纱,叫人看不清面孔。她的名字是哥伦比娅,代号“少女”,据说已经活了几千岁,但是青春如故。然而,明明是在座执行官中位阶最高的一个,她却一言不发,只顾低头喝茶。心海总觉得她身上有些熟悉的气息,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少女”的右边是一位冰蓝色短发的高挑女子。她面若冰霜,一双赭红色的瞳孔仿佛凝满了鲜血,让人心生畏惧。她的声音也有些冷峻,对下属更是威仪棣棣,简直是再典型不过的雪国儿女。她的名字是阿蕾奇诺,代号“仆人”,是至冬国孤儿院的实际掌控者。遍布全大陆的愚人众士兵,有很多就出自她的一手栽培。心海见此人面色不善,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坐在最右边的,则是愚人众本次谈判的话事人、由愚人众统括管“丑角”钦定的行动全权负责人——“女士”拉-茜诺拉,真名罗莎琳·克鲁兹希卡·洛厄法特。心海听说她的绝对实力其实算不上强,但却凭着自己高傲的态度和借用冰神的权柄,一连拿下了风神和岩神两枚神之心。如今“丑角”和女皇都对她器重有加,因而她能以区区执第八席的位次,来统领愚人众在稻妻的全盘行动,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

    “珊瑚宫大人,”第一个开腔的是“仆人”,“首先,我们还是要感谢您对合作请求的应允。以现在愚人众的实力,绝对可以帮助珊瑚宫在战争中取得优势。不过,我们几位执行官针对您给出的若干附加条款,又进行了一番探讨,觉得仍然有调整的空间。因此,我们又起草了一份新的协议书,请您过目。”

    “女士”以余光示意“散兵”。那小子显然有几分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递出了一大沓子纸张,完事之后还不忘回敬“女士”一个不屑的眼神,好像在说:“就凭你也配指使我?”

    那炎之魔女实在无法忍受“散兵”在外交场合如此不识大体,于是唤来一名手下,耳语了几句。几分钟后,几个愚人众士兵就以斯卡拉姆齐“身体不适”为由,试图把他拉出会场。“散兵”环顾四周,发现各方人物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也只好悻悻作罢。

    “那么,会议继续。珊瑚宫大人,相信您也已经看完了我们的拟稿。不知您现在能否在上面签下您的名字了?”

    就连五郎都看不下去“女士”那咄咄逼人的态度了。若不是珊瑚宫大人一再用示意他不要妄动,他恐怕早就冲上去掀桌子了。

    “现在签署协议,恐怕为时尚早。首先,你们没有向我们交代,你们征发珊瑚宫士兵去进行的非致命非创伤性试验到底是什么、有几种、需要多少人和多长时间。这一款项的表述太过模糊,以至于双方都有很多自行解释的空间。在你们急需一个落脚点的背景之下,这种不够明晰的条款显然不合时宜。其次,现在愚人众在稻妻的各级将士一共有上千人。让他们全都进驻到海祇岛和八酝岛,显然并不现实。依我所见,不如让愚人众也采纳珊瑚宫的轮换制战法,即在前线留驻一批人,也在后方安排一批人。两批人定期轮换。我们珊瑚宫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个‘后方’,而你们也要协助我们在‘前线’的行动。这样修改协议,不知洛厄法特女士您可还满意?”

    “女士”听了这话,总觉得如鲠在喉却又无处使力。珊瑚宫大人的每一句话都是诚恳的提议,但每一句话又都要压愚人众一头。特别是最后,她居然提议让愚人众学习珊瑚宫的战法。这简直是蹬鼻子上脸!但她又不好反制,毕竟珊瑚宫大人也没有说出任何激烈的言辞。“女士”就算乱拳出击,也只能全部打在棉花上。

    “咳咳,感谢珊瑚宫大人的提议,我们会认真考虑的。既然双方眼下无法达成一致,不如就此散会,各自回去讨论。若有什么新的结果或共识,我们也可以下次再议。”

    “何必拖拖拉拉?各位执行官大人相聚一趟不容易。舟车劳顿,可谓辛苦,”心海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暗中给五郎打了个手势,“我们为你们准备了欢迎仪式,权当接风洗尘了。如果诸位执行官大人不嫌弃,还请移步海祇岛。”

    “女士”有些慌了。来开会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珊瑚宫还准备了什么欢迎仪式,还要把愚人众带到他们的老巢海祇岛去。她现在非常怀疑珊瑚宫大人就是准备把他们骗到珊瑚宫去,然后趁机绑架一个愚人众高阶官员,以此来要挟他们同意海祇岛的要求。

    诚然,四大执行官联手,解决区区一个海祇岛的武备还是比较轻松的。但在他们将海祇岛夷为平地之后呢?他们该找谁合作呢?要知道,他们盘算中的邪眼试验,需要的乃是自愿合作的客体。这样才能激发愿力,让邪眼的效用最大化。没了反抗军这帮韭菜,难道还要“女士”腆着脸去找幕府吗?勘定奉行和天领奉行答应的只是有限合作,而不是像海祇岛这样出人又出地。“女士”忽然发现,这个珊瑚宫大人居然深谙所谓“韭菜的自我修养”,并且以此要挟住了割韭菜的人,把“韭菜”的概念提升到了一个本不属于它的高度。

    也许,这就是珊瑚宫大人敢于冒着巨大风险,果断选择跟愚人众合作的底气吧!“女士”自以为想到了第三层,然而珊瑚宫早已谋划到了大气层。

    “还是不麻烦海祇岛的诸位了吧,”现在,“女士”的态度忽然就软了几分,颇有一些请求的意思,“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各位执行官都还有要事,实在无法叨陪。”

    “既然如此,”心海决定乘胜追击,“那此次的协议也就各自委托下属、便宜行事吧!届时如果讨论好了,双方各派人员去换约即可,就不劳列位执行官大驾了。”

    “女士”深知,若是走到了私下换约这一步,那其中的可操作空间可就大了去了。珊瑚宫方面完全可以玩一手偷天换日,再假痴不癫、推卸责任。急于求成的愚人众根本无法预判和应对。但“女士”自己说了各位执行官忙碌不堪、无暇拨冗在先,如今也不好信口雌黄。

    那炎之魔女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在浑然不觉间,被珊瑚宫大人牵着鼻子溜了好几道,而且还无从反制。总之,这次的合作恐怕要朝着有利于海祇岛的方向去了。

    既然如此,那愚人众也绝对不能让反抗军好受。忍了眼下一时,以后就要加倍报复。

    心海或许也预料到了这样的后果,但她也已经竭尽全力为海祇岛争取到一个稍微有利的条件了。以后的问题,就以后再来解决吧!

    看着狼狈不堪的愚人众,五郎收起了手中的兵符。会场外,随时准备机动应敌的数百名反抗军战士也就地隐蔽,不露一丝马脚。

    这一回合,珊瑚宫胜了。

    万叶站在海祇岛最东端的滩涂上,眺望远方。大海对岸山砦里的欢呼声依稀可闻:大家似乎在庆贺一个崭新未来的降临。

    当真能如此么?

    克拉提斯一边喝着烫嘴的抹茶,一边回味着方才的故事,只觉奥妙无穷。绫华却显得颇为淡然,端坐一旁慢悠悠地舂着茶叶,享受着芽尖儿爆开时的一寸芬芳。

    “谈判场上可真是,步步惊心、字字珠玑啊。地狱天堂,只在几句话之间。啧啧,语言的艺术,真是高明。”

    “是啊,”绫华笑道,“虽然愚人众当年与我们势不两立,但珊瑚宫大人的角度同社奉行又有所不同。她的计量,自然也需要统筹兼顾海祇岛和反抗军的利益。”

    “绫华,你会如何评价心海的这次谈判?”

    “珊瑚宫大人虽有智谋,能暂且压制谈判对手的气焰,为海祇岛争得了尽可能优厚的条件,但找愚人众帮忙无异于引狼入室。或许你今天看住了狼,但谁知道它们会不会在你松懈或熟睡的时候,突然反咬你一口呢?”

    “那如果绫华你是心海,又会怎么做呢?”

    “怎么说呢,”绫华沐浴在和煦的风中,遥望着春岚之下的影向孤峰,悠然道,“其实现在让我评判此事,无异于祭典结束后再备车,是没什么意义的。毕竟,珊瑚宫大人也不可能提前知道,愚人众会用那么下劣的手法来报复他们。不过,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秉持一点信念。”【2】

    “什么信念?”

    “如果椿花始终盛放,白鹭也终将归庭。只有固守本心和信仰,方能让心血和梦想彼此成全。”

    “好!不得不承认,绫华你想得比我更远,不愧为大家闺秀。那今日的判词,还是由你来吟吧!”

    “绫华献丑了。”

    那白鹭公主着力于毫端,在纸上留下一行细密娟秀的小楷。克拉提斯倾身看去,念道:

    “秋风横过清泷川,绿松针落水波散。

    莫道东篱空萧索,晚来看取菊斑斓。”【3】

    山茶花芬芳依旧。

    注释:

    【1】束带冠服为古代日本贵族在正式场合所穿衣物,一般为男装。但心海身为一岛领袖,且为反抗军实际的统领,在这种场合穿束带冠服也无不可。

    【2】“祭典结束后再备车”为日语俗语,原文为“後の祭り”,可对译为中文里的“马后炮”。

    【3】改编自松尾芭蕉的两首俳句,分别为“清滝や波に散り込む青松葉”以及“見所のあれや野分の後の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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