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尽春蓓蕾
社奉行邀请海祇岛现人神巫女来访的消息不胫而走。虽说神里绫人早已料到会有人就此事做文章，但神里屋敷门前那人头攒动的阵势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绫人命托马紧闭大门，希望能隔绝一下鹰司家那小子的大嗓门儿。就连托马都知道，鹰司家组织人来闹事，无非是想向天领奉行的九条家表功。毕竟，上次谋权夺位的事情闹得太大，已经让九条家失去了对他们的信任。如今他们若是再不豁出命去，恐怕用不了多久，九条镰治就会以鹰司家人用嘴吃饭为由，把他们家彻底黜落了。
“要不，我还是先从侧门离开吧……”
心海瞥了一眼外面越聚越多的天领奉行足轻，不由得有几分担心。
“不必慌乱，”绫人倒是波澜不惊，“如今海祇岛与幕府早已停战。双方也恢复了正常的交往。他们来闹事是于法无凭，于理有亏。况且，神里屋敷有终末番日夜守护，谅他们也不敢来硬的。不出半日，他们就得散了。诸位若是嫌吵，不妨进屋一叙。”
克拉提斯点头称是，心海也不便再推辞。于是大家都收拾物什，转移到了社奉行的高门大屋里。
“说到天领奉行，我倒想起了一桩往事，”绫人拂袖坐定，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故事正好就发生在万叶远赴海祇岛的时候，因此克拉提斯先生也可以加以参考。不知各位可有兴趣？”
“好呀。神里大人的故事，我等当然要洗耳恭听。”
“那么，故事可就开始咯。”
两年前，鸣神岛，花见坂。
一位棕色短发的少年正在繁华的街巷之间游逛。和其他探奇访胜的游客一样，他也显得漫不经心，只把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挂在脸上。
可若是仔细观察他的游踪，就不难发现，他所访求的商户似乎有一个共性：他们的铺面或者货品，都是社奉行的产业。
终于，卖绸缎布匹的小仓澪察觉出了一丝异样。她的商铺虽然不隶属于社奉行，她本人却与社奉行神里家的小姑娘私交甚笃。一来二去，她的许多货物也都打上了社奉行的戳儿。
看到循味而来的少年，小仓澪下意识地用手掩住了新近从海祇岛弄来的螺钿妆奁。
“小仓女士，早啊！”
“啊，是鹿野院君啊！早上好！咱们店里新近从离岛进了一批璃月的霓裳绸，拿来孝敬长辈或者送给姑娘都是很好的。不知鹿野院君可感兴趣？”
“不错。你们这儿以前不是还卖海祇岛出产的贝壳儿和珍珠的吗？今天我怎么没看见啊？”
“哎呀，鹿野院君真会说笑。如今幕府不是在征讨海祇岛嘛！这一打仗，两边的经贸交流可不就全断了。我上哪儿去找海祇岛的珍珠呢！等幕府大军拿下海祇岛的那帮叛军以后，兴许我就又能进到那儿的货了。您说是吧？”
“嗯……听起来是挺有道理的。那能麻烦您解释一下，这件镶着螺钿片的浴衣，是怎么来的吗？”
“啊，这个啊。这是老早以前进的货了。毕竟是镶了螺钿的嘛，售价自然比较贵了，就一直没有出掉货。”
“这样啊。能拿给我看看吗？如果不错的话，我会全款买下来。正好我有一位朋友马上要结婚，我就拿这件衣服来随份子了。”
“好，我这就取下来给您。”
少年接过浴衣，先翻开衬里，找到社奉行的标签，然后又仔细检查起衣服上的螺钿来。小仓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少年的一举一动。
“鹿野院君？这衣裳您可还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件在外面闲置了至少一年半的螺钿浴衣，竟然连一根线都没开，一片螺钿都没有黄掉。这已经不是日常保养能做到的程度了。小仓女士，我很想了解一下，您是从哪儿学来的这妙手回春之术？”
“这……鹿野院君，您这是什么话？”
“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在说什么。好了，你这衣裳卖多少钱？我全款付了。”
小仓澪战战兢兢地结了帐，望着那少年捧着礼盒扬长而去，心中不免阵阵发凉。
神里屋敷的守卫宏达本来已经准备下班了，却被一个棕色头发的少年访客拖在了门前。他看看那少年手里的礼盒，又看看他那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心中便平添了几分急躁。
“所以，您是代表天领奉行来送礼给神里小姐的？好的，我知道了。您可以先把礼物寄存在我这里，我稍后会把它转交给神里小姐的。”
“不，”少年依旧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在下还要面见神里大人，当面为神里小姐的十六周岁生日送上贺辞。这是九条老爷再三嘱咐在下的，是故在下不敢有分毫差池。”
“唉，行吧。请您在此稍候，我进去通知神里大人……”
“宏达，不用麻烦了。既然这位鹿野院先生如此着急要见我，我便也不好再作延宕，以免有所失敬。”
少年抬头一望，只见一位冰蓝色头发的青年屏退了部下，正朝他微笑着。
“天领奉行的鹿野院平藏，参见神里大人。在下谨代表九条家、鹰司家以及天领奉行内一切氏族与职人，恭贺‘白鹭姬君’神里绫华小姐十六岁生日快乐。愿社奉行府行运隆昌、创业垂统，愿神里家本支百世、鸾鹄在庭！”
“社奉行神里绫人，谢过天领奉行诸公。我看这礼物倒也新奇。近来，蒙德人当面展示礼物的风俗也在稻妻流行。不如，我们今日就来赶个新潮，直接拆开这礼盒，如何？”
鹿野院平藏这下傻眼了。他本来的设想，是等神里绫人回去以后，自己发现这件海祇岛出产的衣服，从而怀疑天领奉行早已发觉了他们暗通海祇岛一事，最后自危殊甚，作茧自缚。没想到，这神里绫人居然看破了他的计划，转而主动出击。这下，他平藏也不好收场了，反而开始被神里绫人牵着鼻子走。
“好吧。既然神里大人有此雅兴，在下也乐意奉陪。”
毫无意外，神里绫人拆开了盒子，取出浴衣抖了抖。片片螺钿在斜阳下化作七彩鳞光，熠熠生辉。
“啊，怎么是这件衣裳？鹿野院君，你们是从哪儿买的礼物？”
“小仓屋。这件衣裳上面印着社奉行的戳儿，却似是海祇岛的产品。神里大人，你们社奉行不会还在跟海祇岛搞私运吧？”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绫人大笑道，“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前段时间多方采买了一些珠贝，取了珍珠以后，又命人把余下的蚌壳加工成了螺钿，最后攒了这件衣裳出来。我本打算把它送给家妹当生日礼物，却不成想把尺码做小了。这衣裳倒也珍贵，我不忍丢弃，只得权变一番，委托小仓屋挂价出售，以挽回一些成本。却不想它又被你们相中，送回来当了礼品。”
“这……这样吗？”
平藏感到十分懊恼。他知道神里绫人刚才那番话十有八九是现编的。问题在于，这老狐狸哪怕是编故事，也能编得滴水不漏。绫华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自己以送礼为由前来参谒，本就显得颇为唐突。如今，绫人更是借着这个由头玩出了花来，叫他只能干瞪眼。
临别前，绫人拍了拍平藏的肩膀，低声道：“鹿野院君，我知道你是受九条孝行前辈委派而来。但我也想提醒你，九条前辈或许也有一些事情在瞒着你。他派你来此，会不会也是在转移你的注意力呢？”
平藏吃了一惊，匆匆向绫人道了别，悻悻而去。
他并没有回天领奉行府，而是借口探亲休假，抄小道去了靠近前线的九条阵屋。
而当他看到九条阵屋周围密密麻麻的愚人众营地时，心中便已了然。
“好你个九条孝行，瞒着我跟愚人众勾搭到一块儿去了。还让我查神里家……这稻妻城里最该查的人，怕不是就坐在天领奉行府里！”
听完了故事，克拉提斯先是赞叹不已，尔后又抛出了他的问题。
“后来呢？平藏总不能查自己的顶头上司吧！”
“我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他至少没有立刻去跟九条孝行叫板。平藏也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对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法。这也是我赞许他的一点。”
神里绫人端起茶盏，轻轻吹气，尔后一饮而尽。托马来报，外面那些天领奉行的人已经散了。神里屋敷重归安宁。
“对于这段故事，克拉提斯兄可有判词？”
“嗯……盖棺定论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克拉提斯望了望绫人，又望了望心海，轻声问道：“当年，社奉行和海祇岛之间，到底有没有来往？”
“官方的答案是没有。但我给朋友的答案，还要在后面的故事里寻觅。现在可以吟判词了吗？”
克拉提斯稍作思忖，然后挥毫弄墨，一气呵成。
“二十年来说是非，一生能系几安危？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尽春蓓蕾。”【1】
注释：
【1】出自陈毅《赠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