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但用东山高卧者，振袖谈笑静风沙
克拉提斯问托马要了一支调羹，将茶盏里头的茶叶和果干都捞起来吃了，说这是璃月古代吃茶汤的习俗。
绫华见了，只是浅浅一笑，拣出些药干来，尽数丢进了研钵中。少顷，一壶香气四溢的药茶就煮好了。
“不错不错，”克拉提斯品了药茶，一时赞不绝口，“这稻妻药茶香远益清，也别有一番风味。”
“药茶乃生长于鸣神御灵眷顾下的茶田，须得秋植春采，时时照管，是以价值不菲。哪怕在原产地，也只有大户人家才有钱置买，充作伴手礼。”
“能一睹如此珍物，也算是我的福气了。不知接下来的故事，是不是如这药茶一般值得珍藏呢？”
“这故事，不仅香如药茶；它所代表的那段曲折跌宕的过往，也如这药茶的成熟，引人久久回味。”
两年前，鸣神岛。
社奉行神里家的白鹭公主，最近一直深居简出。她的兄长，也就是家主神里绫人，似乎察觉到了稻妻城的一些微妙的异变，让她尽量呆在社奉行本部，不要妄动。
今天，她终于得到了兄长应允，得以出门透口气。于是，她便前往了自己心中郁结时最爱去的镇守之森。
这片森林，素来以鬼气森森著称。茂密而高大的松树掩蔽了天空，而林间又弥漫着紫色的雾霭。一座座生满青苔的鸟居矗立在参道两侧。淙淙的流水边，间或地点缀着几盏石灯笼，透着若有若无的黄光。这儿的野花也会发光。晶莹的花蕊抱在茎秆的顶上，随流水曼舞，恍如夏夜萤火。
然而绫华却很喜欢此地。一来，这里离儿时母亲常带她游玩的海滩不远，总能勾起她心底的一些绵软的回忆；二来，是因为那位英俊的少年旅者，曾在那个夏祭之夜，与她在此度过一段曼妙的时光。
夜风无意作情歌。绫华独自一人徜徉在林下小蹊间，心头欢喜，口中也哼唱起小调来。
远处的荒草突然颤动起来，打破了这清幽的氛围。绫华眼疾手快，附身抽刀，以凌冽冰霜覆于刃尖，斜刺而出。溪畔荒草应声而偃，就连溪水都凝成了寒冰。霜风过处，一个黑影跌倒在了泥泞间，四脚朝天地挣扎着。
绫华紧握长刀，慢慢逼上前去。那黑影情知无力反抗，只得举手投降。
“你是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是有何图谋？”
“我，我……”
绫华见他支支吾吾，索性一把揭开了他的面巾。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至冬人的面孔。
神里绫人刚刚在奉行所里坐定，就看见绫华指挥着两个代行，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至冬青年走进了庭院里。
“兄长，这是我在镇守之森捕获的至冬国奸细。你自己跟家主大人说，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神里绫人用右手捉着佩刀柄，缓缓走下庭前的木阶。他的影子压在了那奸细的脸上，叫他不敢抬头张望。
“我……我是，我是受长官委派，前来侦察社奉行本部安保情况的。不想这位小姐身手了得，直接抓住了我。”
“长官？是你在愚人众的长官吗？你是哪个系统的？听命于哪个执行官？”
“没错，”说到这儿，那奸细的表情突然轻松了几分，“我是愚人众，是从离岛来的。我的姓氏是雪奈茨维奇，想必你们也能据此猜出我属于哪个部分。”
绫华有些困惑地望向她的兄长。绫人则略作思忖，然后下令道：
“托马，你拿留影机给他拍一张照片，再卸掉他身上所有的武器装备，然后放了他。”
“兄长！他已经承认了自己是愚人众了，为何还要放虎归山？”绫华握着长刀，明显有点着急了。
“我自有分寸，”神里绫人波澜不惊地说，“你们依令行事即可。”
第二天，社奉行本部。
“神里大人，有访客求见。”
神里绫人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悠然问道：“来者可是个留着银白色短发的至冬女人？”
“正是。神里大人料事如神啊！”
“放她进来吧！我正好有事要找她。”
“遵命。”
一位身着厚重皮大衣的女子，推开守门的代行，怒气冲冲地闯进了社奉行本部。绫人却不以为意，只是悠然搁笔，随手沏了一杯茶，递到客人的面前。
“神里大人，在下乃……”
“不必着急，”绫人就手铺了一方蒲团，请客人坐下品茶，“慢慢说。堂堂愚人众执行官第四席，肯屈尊降贵、光临弊处，是我们社奉行的荣幸。阿蕾奇诺小姐，您说是吧？”
阿蕾奇诺一时瞠目结舌。她在来访之前再三叮嘱过属下，让他们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只说她是个普通的外交使节。没想到，这些小把戏却完全瞒不过神里绫人的眼睛。
“既然您已经了解了情况，那我就开门见山了，”阿蕾奇诺接过茶水，却没有喝，只是故作镇定地说，“昨天有一位我们的士兵误闯了镇守之森，给社奉行造成了困扰和误会。对此，我深表遗憾和歉意。我们会严格约束部下，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困扰？误会？不，您可能搞错了，”神里绫人自顾自地喝干了一杯茶，然后笑着说道，“我们社奉行完全理解愚人众的立场。我们知道，你们对其它奉行所许下的承诺，也并非庸俗的金钱利益，而是要帮助我们稻妻人结束内战，最终实现我们将军所一直追求的‘永恒’。如此盛情，我们社奉行道谢都来不及，遑论误会和困扰呢！”
阿蕾奇诺愣住了。她和“女士”知道社奉行是稻妻最难啃的一根骨头，所以在指定计划时，选择先拉拢利欲熏心的勘定奉行和一腔愚忠的天领奉行。愚人众向他们许诺了无限美好的前景和利益，换取他们明里暗里的合作。而当其它两大奉行都成为愚人众的走狗之时，便也由不得他社奉行有异议。
她们的计划是瞒住社奉行，优先搞定其它人。但神里绫人这只老狐狸，居然对愚人众的行动计划洞若观火。阿蕾奇诺不由得感到后脊发凉。她现在只希望神里绫人赶紧向她交个底，说明他到底还知道多少，然后放她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然而神里大人却还没打算就这么饶过她。他唤来了一位金发的仆役，耳语一番后，又微笑着转向了不知所措的阿蕾奇诺。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了，我是要感谢你们来着。不过呢，关于你们愚人众大规模采买晶化骨髓一事，我还是有一些不同意见的。你们也知道，这种东西来源于祟神的残骸。那祟神的力量污染了半座八酝岛，相信诸位对此也有所耳闻。开采如此危险的东西，你们务必要慎之又慎。此外，八酝岛上也有反抗军的势力，你们也要提防他们的袭击。当然，如果你们选择跟他们合作，那全当我没说这句话。”
阿蕾奇诺此刻已然如坐针毡。她是万万没想到，愚人众的计划在绫人面前是昭然若揭。他们同时联合反抗军和两大奉行，搞两面三刀、驱虎吞狼的计划本属绝密，连许多下层军官都不知晓。阿蕾奇诺现在甚至怀疑，神里绫人知道的东西，比她这个执行官第四席兼特工头子只多不少。
“抱歉，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既然您对我们的行动表示理解，那我就已经完成了任务。我要回去了。祝您和家人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不必匆忙。我这儿还有一份礼物，麻烦您转交给勘定奉行的柊大人。礼物送到之前，请别拆封。你们做事我当然信得过，多这一嘴也只是做个强调。还请您见谅。”
托马端来了一个很大但很轻的礼盒。绫人亲自拿丝带扎住盒子，然后双手递给了阿蕾奇诺。
“好的，我会把礼物带到的。那么，我们就此别过。”
“请慢走。托马，送送客人吧！”
“后来呢？绫人是怎么知道愚人众的行动的？那个礼盒又是怎么回事？”
克拉提斯拿笔的手颤抖不已。很显然，他被绫人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的本事惊到了。
“兄长当时也是在猜测。如果你站在一个统揽全局者的角度，就会发现他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留有了余地。最后那句‘如果你们选择跟他们合作，那全当我没说这句话’则是点睛之笔。兄长其实根本不能确定愚人众到底是不是在和海祇岛方面合作。但只要愚人众在这样做，阿蕾奇诺听见这句话就一定会心惊胆战。这样一来，也就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而若是愚人众并没有跟海祇岛牵扯太多，那这句话也就是个玩笑，全当耳旁风了。”
“原来如此，在下属实佩服。不过，那份礼物又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先前兄长让托马给俘虏拍的那张照片吗？礼盒里并无他物，只有那张照片。阿蕾奇诺大概率会在路上私自拆开礼盒查看。而她看到这照片的时候肯定会大为光火。一来，这些特工都出身于她的孤儿院，她肯定不想看到他们如此失败受辱；二来，阿蕾奇诺也有着乖戾暴躁的一面。这种程度的侮辱，已经超越了她的底线。”
“所以你们的目的，就是让她感到愤怒，然后犯混招？”
“怎么说呢，这只是一个比较次要的目的。兄长知道，阿蕾奇诺最后还是会把礼物送到。而当柊慎介看到这照片时，则会感到困惑和震惊。他最终会因此而清楚地认识到社奉行的立场，从而彻底断了拉我们下水的心思。”
“一箭双雕，太厉害了。”
“此外，这张照片背后的隐含信息也足够多，足以让阿蕾奇诺浮想联翩，甚至怀疑柊慎介是不是也在和我们联络，跟她玩两面三刀的把戏。如果能在起始的阶段就破坏这不牢固的同盟，哪怕只能撬动一点点，都是我们的胜利。”
“这种剧情，如果不是真实发生过，给我写一百年也写不出来呀！果然，艺术还是得来源于生活。”
“不知先生可有判词要作？”
“有的。让我想想，写什么好呢……”
克拉提斯取来一张新的稿纸，郑重其事地在上面写下一排行楷。
“三尺雪头无我姓，功成应忆去时言。但用东山高卧者，振袖谈笑静风沙。”【1】
注释：
【1】改编自《三国演义》赞诸葛亮诗，以及李白《永王东巡歌十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