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在那场尽兴的寒雪夜话之后，克拉提斯许久都没有再造访社奉行本部了。待到那俊逸的金发少年再度出现在神里家的茶亭之下时，鸣神岛西岸低地的野梅都已经打起花苞了。
绫人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正在幕府向将军述职。于是，今日就轮到了绫华来接待客人。
那白鹭公主优雅地沏了一盏璃月白毫，奉到客人面前。克拉提斯慌忙起身，双手端过茶盏，然后鞠躬回礼。
“今日的故事，该从何讲起呢？海祇岛的战局我也不甚了解，不如就和您讲讲我们三奉行的事吧！”
“我当洗耳恭听。”
远风倏然穿庭而过，吹起了檐角挂着的椿花之纹。那是神里家的纹章，是他们誓死捍卫的信仰。
两年前，离岛。
纪念品商店“远航之风”的店主卡琵莉亚，最近时常去找“葱茏之愿”的店主瓦希德聊天。他们谈论的话题很广，从海祇岛的农业问题到稻妻今年时兴的缎面纹饰，几乎无所不包。但他们俩最关注的，还是离岛上那些与日俱增的至冬人。
按理说，本着公平贸易的原则，勘定奉行不该允许至冬国像这样肆意垄断交易。然而现实却是，最起码数百名经营各色生意的至冬商人，在短短两个月间陆续登陆离岛，在几乎所有领域当中欺压其他国家的商人，甚至连稻妻本地人都遭到了挤兑。
卡琵莉亚也就此事去问过商会会长久利须。但这位久经风浪的枫丹客商也只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不过，卡琵莉亚临走前，却收到了会长慷慨赠送的一大包枫丹特产，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瓦希德却觉得此事绝对另有蹊跷。久利须并不是一个慷慨的人。这份赠礼，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笔封口费。他让卡琵莉亚仔细回忆久利须同她说过的话，试图从中分析出个一二三来。
这场以头痛告终的思辩并没有带来太多有价值的信息。两人也只得早早揖别，各自歇息去了。
离岛商会今夜却没有熄灯。会长久利须亲自举杯陪客，宴饮直至中宵。
月明星稀之时，久利须撞开了推拉门，扶着墙壁走到屋角，“哇啦”一声吐了一地。
推拉门内，几位稻妻的食客也是玉山自倒，只有几个不苟言笑的至冬人，正襟危坐，睥睨着他们新收的走卒们。
第二天，离岛，勘定奉行所。
“柊大人，离岛商会久利须求见。”
“放他进来。”
不多时，那不幸的枫丹人就被两个奉行众拥进了庭院里，扑跌在柊大人的面前。
“平民久利须，拜见勘定奉行柊大人。”
“你也不必如此阿谀，”柊大人漠然地望着那大气不敢出的商会会长，“你本是水神的子民，自然不必来揖拜我这雷神的仆从。我只希望你能好好配合我们。如果这次和至冬国的大人们的合作成了，我们勘定奉行可就真的发达了。将军的旨意将会得到贯彻，战争会结束，我们会真正地实现永恒。”
久利须听得半懂不懂的，只得口称诺诺。柊大人又瞥了他一眼，命人取来一块绀紫色的奇怪宝石，放在了久利须面前。
“我们这儿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块宝石，是我遣人不远万里从八酝岛采集来的。它的名字叫做‘晶化骨髓’，来自于魔神的残骸。我现在把它送给你，当作朋友之间的一份礼物。如今，至冬国的大人们都在积极采购这种矿石，因此不出半个月，它的价格就会至少涨上两倍。只要你好好跟我们合作，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
“是……”
没等久利须说完，两个奉行众就把晶化骨髓塞进了他怀里，然后几乎是把他拖出了奉行所。
柊大人眼见久利须走了，便走下了土俵，侍立道旁，颔首低眉。
一位身材高大的异国女子，端着一枚白色的玉珏，悠悠然从景墙后转了出来。柊大人一溜小跑迎上前去，向她深鞠一躬。
“离岛的商人们，现在可还有异议？”
柊大人低声答道：“我们已经和商会的负责人通过气了。倘若有人敢搅扰诸位大人的行动，商会就会让他们在离岛无处立足。”
“还不够。你们勘定奉行要能立威才行。如若有刁民僭越悖礼，你们奉行众大可以把他们就地正法，用不着经过商会这一道。”
“这样会不会太过……”
“你信仰的，乃是将军追求的永恒。既然如此，为了达成这一目标，是不是应该无条件地遵守将军的意志？”
“是的，可是……”
“借鸣神之威而谋事，竟然也畏手畏脚。我是该说你这勘定奉行惫懒失职呢，还是该说你们稻妻人都不过一群唯唯否否的饭桶呢？！”
“大人您批评的是。我这就命令奉行众严格巡逻，稽查言论，确保至冬商人在离岛畅行无阻……”
“不错。”
高大的女子甩了甩手，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应声而出，随侍她身后。柊大人这才发现，堂堂勘定奉行所，号称滴水不漏，却被这群至冬人轻而易举地渗透了个干净。如果不是自己认怂比较快，恐怕这会儿他就已经和这奉行所一样，变成筛子了。
“执行官大人……”柊大人失声道：“是我不敬女皇的明威，是我侍奉执行官大人不周……”
“别在这儿奉承了。若是耽误了我们的行动，你这勘定奉行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
“执行官大人慢走。”
女子领兵走到庭院门口，忽然又回头道：“你以后也别叫我‘执行官大人’了，听着怪膈应的。”
“那我该如何称呼？”
“就用代号吧！你可以称我为‘女士’。”
“原来如此。‘女士’从那时候就开始在稻妻布局了啊！”
克拉提斯端起茶盏，小啜了一口，赞叹着这翘英庄新茶的甘美。
神里绫华跪坐于茶几前，也给自己斟了一盏茶。她双手捧着黑陶制的浅口杯盏，细细地品着这异国茶水的滋味儿。
“不止‘女士’，”绫华稍稍安辞定色之后，悠然道，“还有其他三位愚人众执行官，也都在那时来到了稻妻。”
“哪三位？”
“有‘散兵’、‘仆人’和‘少女’。”
“这样啊，”克拉提斯饮尽了茶水，望着炉台上咕嘟作响的茶汤说道，“看来有好戏看了呢！”
“对于这段故事，不知先生可有判词可吟？”
“判词么……对那勘定奉行，我自没什么好话。若真要吟一句的话，我觉得该是……”
克拉提斯取过纸笔，龙飞凤舞地题下了判词：
“桃李春风竟妍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1】
“您是说，愚人众和勘定奉行看似狼狈为奸，又勾心斗角，实则都不过历史的笑谈罢了？”
“正解。绫华冰雪聪明，不愧为白鹭公主。”
“先生过奖了。咱们茶也喝得差不多了，还是继续讲故事吧！”
注释：
【1】改编自《红楼梦》中李纨的判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