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账内凉爽如风，金玉器具一应俱全，角落的香炉内静静地燃着龙涎香，最里面则放着一张案几，用于堇容日常处理加急的折子。
无萧懒懒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便听堇容悠悠道，“长姐，无萧，请坐。”
堇容长身斯文而坐，亲自在桌前烫盅烹茶，一举一动皆是优雅至极。已有侍女垂首为三人布置器具，须臾之后，账内已是一片馥郁的茶香。
侍女将雕花茶盅轻轻推至两人面前，便又听得堇容淡淡开口道，“请。”
堇色闻着满室的茶香，低头看了看琥珀色的茶盅，微微一笑，“看来殿下真的很喜欢这个茶。”
无萧倒是不注意，只随意地将茶盅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动作就像喝酒一般自如。
挽丰看着他的样子，轻轻摇摇头。
喝完后，无萧托腮晃了晃空空如也的茶盅，不在意道，“银顶天梭吗？”
堇容轻轻挑眉，颇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他，“看来无萧少侠也是懂茶之人。”
“唔，这可不敢当，有所耳闻而已，”无萧耸耸肩，话锋又一转，“听说这银顶天梭一两百金，珍贵倒是珍贵，不过嘛，入口过于寡淡，还是天山的龙叶茶最好。”
“天山？”堇色再次听到话本中的天山，不由得心驰神往起来，“无萧也去过天山吗？”
堇容淡淡一笑，不紧不慢道，“无萧少侠怕是不仅去过，还跟天山颇有渊源呢。”
还未说完便被无萧咳了一声生生打断，“赶紧的，玩什么？”
“今日玩弹棋，少侠可有兴趣？”
“棋？”无萧皱了皱眉头，一幅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无聊的紧，换一个。”
“无萧平时可喜欢什么？”堇色侧脸看他，脸色染了几分殷切。
在她的印象里，少年好像无所不会，她也突然很想多了解他一点。
“我没什么喜欢的，要说喜欢的嘛，我只喜欢杀…”
无萧突然顿住了，然后摇摇头，“没什么，你先玩，我看着。”
这边堇容和堇色就在一边玩起了弹棋，无萧真就坐在了堇色旁边看着。其实他对这些贵族子弟的游戏一点兴趣也没有，只不过就是跟上来凑个热闹，不让他俩单独相处就是了。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一边托着腮懒懒打量着帐内，心底啧啧一声。
这太子还真是奢华，就算是赶路的营帐里面也是别有洞天，什么东西都有，不亏是皇宫里的人，真真是排面十足。
屋内的龙涎香阵阵，无萧托着腮，闻得有点昏昏欲睡，这边的胜负也有了结果。
堇容轻笑一声，声音温和道，“长姐输了，输了，那可要罚。”
“便罚长姐做首诗，如何？”
奉天民风开放，爱好风雅，世人皆以吟诗作赋为乐，就算是草莽平民也略懂得一二，在很多消遣的活动中，赋诗一首非但可以作为筹码，反而也会成为一段佳话。
堇色也不推辞，她螓首轻轻扬起，略一沉吟。
无萧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凝着她精致的侧脸。
半晌，冷洌的声音缓缓落下，像是珠玉跌落玉盘。
她轻轻扬眉，朱唇轻启，“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堇容想了想，微微一笑，“妙极。”
“人生在世，或浮华或潇洒，不过是太虚一梦，终究是青山如故，天道不可更改。”
无萧亦是愣了愣，很意外地看着堇色。他没想到她能吟出这种诗来，细细品来，竟觉得有些怅然。
堇色没有看他，径自垂着眸子，修长的睫毛投下一叠浅浅的阴影，像是一轮绮迤易碎的梦境。
之后又是玩了几把，几把下来，堇色都是输多赢少。
无萧心中一荡，不禁有意想要帮衬，“你累了，我来。”
堇色凤眸转向他，不禁有些担心，“你会玩吗？”
“这种的，还用学？”无萧昂起头，眼眸露出一抹飞扬与得意。他一向是学习能力极强，早在第一把的时候看一遍就学会了。
这种弹棋讲究的是技巧，运气更是占了很大一部分，他向来准头极佳，击打对方的棋子时无一不中。
过了一阵，堇容摇摇头，无奈失笑，“倒是本宫大意了。”
堇色歪着头，有些惊喜地看了一眼无萧，凤眸一弯，微微地笑了起来。
无萧莫名挺了挺腰板，内心爬过一丝小小骄傲，声音轻佻又飞扬，“你输了，该怎么罚？”
“少侠但说无妨。”
看着他，无萧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这堇容平时一幅矜贵自持的样子，连李嬷嬷和茱萸都对他赞不绝口，一言一语处处偏向他，他眼眸一转，突然存心想为难一下他。
不就是个太子吗？他就是看他不顺眼，很不顺眼。
“玩了半天，我渴了，”无萧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茶具，慵懒的眸光复又落到堇容身上，玩味道，
“我想要殿下亲自帮我倒一杯茶，可以吧？”
挽丰愣了一愣，随即斥道，“放肆，岂有殿下给你这等草民端茶的份？”
无萧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他一眼，挽丰怔住，随即底下传来堇容淡淡的声音。
“无妨”。
堇容面色平静无波，面无表情地看了无萧一眼，随即便垂首，亲自将雕花茶盅倒掉烫净，又缓缓地斟满整盅。
他拂袖长臂一动，便将茶盅慢慢推至无萧面前。
目光相对，无萧懒懒挑起一边眉，随即他仰头一口喝去。
放下茶盅时，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轻轻嗤笑了下。
“你笑什么？”挽丰道。
“没什么，”无萧摇摇头，声音散漫不羁，“我以为太子殿下亲手烹的茶，自然会比其他人的要好喝，这么一品的话，和我这个草民比起来，也没什么差别嘛。”
“你、”挽丰刚要发作，被堇容轻轻摆手止住，只能沉下脸色低声道，“巧言善辩。”
弹棋还在进行着，两人又玩了一把，这一次无萧没有太在意输赢，便给了堇容获胜的机会。
他摊摊手，无所谓道，“我输了。”
“愿赌服输，你说吧。”
堇容淡淡道，“本宫也不罚你别的，便与长公主一般，做赋一首吧。”
闻言，无萧轻轻皱了皱眉。
堇容看似宽宏大度，不额外处罚他，实则是不动声色地为难他，想让他故意出丑。
他眉梢一沉，心底冷笑，真以为他没读过什么书呢？
堇色不明所以，只是目光纯然地投向他，眼中略含期待。
他看得了，一挑眉，顿时生出几分玩味的心来。
无萧懒洋洋地轻笑一下，狎昵道，“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刚一说完，挽丰脸色都不对了，堇容也皱起眉头。
堇色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拽拽无萧的衣角，悄悄问道，“梨花、海棠，是什么意思？”
“嘘。”他长指封住她的唇，眼神狎玩，“这个嘛，回去我再慢慢给你解释。”
“混账！搞这些淫词艳曲！”
堇容长眸一暗，看不出其中情绪，他止住愤怒的挽丰，幽幽笑了一下，“无萧少侠，不亏是江湖客，真是语出惊人。”
“多谢殿下夸奖。”无萧认真地点点头。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好好地唤他一句殿下。
气氛被他这么一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三人静默无语了半晌，堇容动了动胸膛，轻轻地咳了一声。
“殿下，还未好全吗？”
堇色注意到了堇容握拳咳嗽的动作，美眸朝他关心地凝过去。
“无妨。”堇容一摆手，堇色却已经施施然坐了过来，“再让我看看吧。”
他温和地笑了笑，便不再推辞，“那便有劳长姐了。”说话间，还有意无意地朝无萧淡淡睨了一眼。
无萧立刻坐直了身子，堇色丝毫未察觉旁边那一道仿佛杀人的目光，一边为堇容把着脉一边柔柔道，“无妨了，只是还有些咳嗽，我再稍后让茱萸换几味药。”
堇容温和应了。突然，另一边的无萧剧烈地咳了起来。
几乎是立刻，堇色转脸看他，“怎么回事？”
“咳咳咳，我突然好难受啊！”无萧恹恹地捂着胸口，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头好晕，好难受啊，我怎么了，我是不是中毒了？”
“怎么会中毒？”堇色关切地靠过去，不解道。
眼看着上一秒还在神采飞扬的少年，这一刻歪着头似乎马上要晕过去，她立刻伸手揽住，柔声问道，“无萧，你现在怎么样？”
“咳咳咳，”无萧一边咳着，一边虚弱地说，“我在巴蜀受了好多伤，说不定是喝了什么东西闻了什么莫名其妙的香，碰巧中毒了呢？”
“你小子说什么话，你的意思是殿下害你不成？”
无萧不理挽丰，只是虚弱地靠在堇色肩膀上，“这里让我透不过气来，我们快离开这里，好不好？”
堇色关心则乱，食物和毒本来就极易串毒，这么一想也不是不可能，忙点点头，轻轻转过身，眼神征询身后堇容的意见。
堇容面色不变，温和道，“既然少侠有恙，那我便不留了。”
两人离开营帐时，耷拉在堇色肩膀上无精打采的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淡淡瞥向原地坐着的堇容。
只一眼，冰冷之意尽显。
营帐恢复安静，挽丰忿忿道，“这小子！未免太过嚣张，真当拿他没办法是不是！”
堇容不疾不徐地啜着茶，倒是平静，“无碍。”
挽丰压住心底怒火，“哼，就让他再蹦跶这么几天！”
茶盅里的银顶天梭已经冷却，堇容皱皱眉，长眸一阵冰冷，复又想起无萧品评的话语。
“挽丰，把这茶倒掉。”
“以后，不许再喝这个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