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无萧病恹恹地枕在堇色肩膀上，第一次进了她的营帐。
不同于堇容营帐里的奢华考究，堇色的帐内装饰倒是很简洁，帐内物件雅致、空间宽敞，飘着一股淡淡的、同于堇色身上一样的香气。
堇色掀起垂帘，把他轻轻放到了软塌上，刚要开口询问，少年嘟囔着长身一滚，竟滚进了床榻更深的里面，迷迷糊糊说了一些话，然后身子不动，竟像是睡过去了。
堇色一愣，推了推他，轻轻唤道，“无萧，无萧。”
少年颀长的身体半天没有反应，似是一秒真就兀自睡着了一般。堇色无奈，又伸过他的手来，摸他脉象平和，只得由着他去了，自己则去旁边的桌案上取了一本书，坐在床边陪着他。
帐内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幽幽的焚香盈盈飘荡在静谧的空气里，堇色翻了一会书，似是午阳过于轻暖，看了半天之后，她亦是垂下书卷，慢慢阖上了眼皮。
她迷迷糊糊小憩了一会，睡梦中不知不觉间有一窸窸窣窣的东西拂在自己脸上，轻轻的，痒痒的。半晌后，堇色羽睫轻颤，轻轻睁开眼。
迷蒙的视线中，一俊美少年正在托着腮懒洋洋地睨着她，白皙的面容雕琢般呈现在她眼前，眉如墨画，目似寒星，让原本俊美的五官又增加了逼人的英气。
无萧撑着手臂，歪着一侧肩膀，头顶高高的马尾便这样长长地垂了下来，正好落到堇色的腮上，梦中那酥酥痒痒的感觉找到了元凶，此刻的他正目光慵懒地注视着她，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挑着她的胸前长绦把玩。
堇色神色有些懵懂，美人睡梦初醒，茭白的面上显露出少有的懒怠和柔媚。
无萧轻笑一声，被她现在的模样所打动，俯身吻了吻，“醒了？”
这一吻像羽毛轻轻拂过心间，堇色的意识慢慢清明，眸光复又变回清澈，她纤手下意识地轻轻搭上他的额头，关切道，“你没事了吧？”
“我好着呢。”
无萧慵懒地挑眉看她，手却一直还盘桓在堇色胸前的衣带上把玩着。
夏季炎热，堇色外面只罩一件天青色的薄衫小褂，露出修长白瓷般的脖颈，里面则是天蚕丝的月白色长裙，触手生凉，却也薄如蝉翼。
堇色刚刚睡醒，犹自浑然不觉地趴在床榻前，这么近距离看，那绮迤的沟壑倒是尽在他的眼底。胸前还暗藏玄机，绣着层层叠叠的雪浪般的兰花，似露非露，隐约若现，一直延伸到景致深处。
似乎轻而易举地俯下身去，都能闻得到那少女身上醉人的芬芳。无萧轻佻的眼底缓缓划过一道暗热，长指不禁加大了力道。
只要他轻轻将这个长绦一扯……
然而少年还在自顾自想着，堇色却已经坐直了身子，于是那点引人遐想的兰花便生生地消逝了。
无萧眯了眯眼，再抬起眼睫时，眸间已是染上了冰冷的质问。
他看着堇色，哑声道，“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堇色心思细致，惊愕于少年情绪突然之间的变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无萧……”
无萧长指捏住她的下巴，声音温柔，“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白皙的下巴立刻晕上了嫣红，堇色心底一阵瑟缩，还是说出了那句不变的话，“我不能……”
无萧缓缓放开了她，扫兴地冷哼一声，“好吧。”
茱萸哼着小曲进了帐子，扫了一下帐内，纳罕地嗯了一下，“无萧，你怎么在这里？”
堇色还未反应过来，无萧却不知何时从床上起身，早已立在了她旁边，不在意地懒懒道，“没事，我走了。”
茱萸往帐外目送少年潇洒的背影，转头不解道，“公主，他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堇色缩了缩手指，没有回答。
茱萸将刚刚新摘的花放在水瓶里，自顾自说道，“我听说太子殿下想收他做门客，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呢，如果这样岂不是很好，公主以后也有了伴了。”
她以为这么说堇色会很高兴，可她却只是静静地坐在床前，神色有些惆怅。
“公主，您怎么了？”
堇色眸光暗淡，勉强笑了一下，“也许吧。”
“公主怎么这么说，难道您不想让他跟我们一起回宫吗？”
“皇宫又安稳，又有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样他也不必流浪在外受这么多伤了，我要是他，肯定早就同意了，外面有什么好？天天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未免也太可怜了。”茱萸双手作向往状，摇摇头。
堇色不说话，目光悠远地泛在空气里，她想起那一只在清明谷展翅飞去的幼鹰，又想起无萧那日离谷时的身影，少年轻盈如风，又苍劲如鹰。
他就如风中的一片苇叶，来去浑若无物，仿佛没有任何事能让他留下脚步。
念此及，堇色心里轻叹一声，“这是他的自由，我不会强求他的。”
。
无萧也坐在树桠上冥思，回宫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心里很清楚回宫之后两人意味着什么。
他的世界终究是与她不同的。也许他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再次遁入江湖，做回那个潇洒自在的名门弃徒，在清明谷的种种，就像是诸般前尘往事一般，不会给他留下任何痕迹。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他也该走了。
但是为什么，心里就是这么不开心呢？
他以前含茹饮血的时候，什么也不会在乎，就像是这般几天睡在枝桠上，也丝毫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而现在，这一切却不能满足他了。
他竟然开始厌弃这样的生活，竟然觉得自己过于粗陋，竟然生出了想睡在温柔芙蓉帐里的心思。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变了样，生了根。
。
夜里，又是熟悉的月圆之夜。无萧抬头望着高悬在天上的月，冷冷清辉洒在周身，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人。
想到了什么，他冰冷的心中一荡，长身像个灵巧的黑猫般越下枝头。
营帐四下无声，他长身立在堇色的营帐外，沉默地犹豫着。
帐内没有任何的响动，所有人均已睡去，他久久地伫立在帐外，长指刚要挑开帐子，突然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
咳嗽声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散去，随后床榻上传来吱嘎吱嘎的响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呻令声。
无萧神色一凛，闪身便进了帐子里，果然看见堇色正在蜷缩在床榻上，痛苦地抽着气。
他飞身来到她面前，将她拖抱进自己怀里，摇晃她，“堇色、堇色、”
想起今天的满月，再看着堇色这反应，无萧心间一沉，兀自剥开她背后的亵衣，果然，玉背上那一处诡异的妖纹呈现出诡异的红色，正在灼灼地冒着热气。
堇色抖着身子，艰难地看向来人，紧张的神色一瞬间放松下来，“无萧……是你。”
“别说话了，”无萧皱起眉头，轻轻挥了挥手，帐内的烛台一个个被点燃，整个帐内亮了起来。李嬷嬷、茱萸听得了动静，都从旁边的床榻上醒来了，不久便传来一阵阵的惊叫声，“无萧！你怎么在这里！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帐内的喧哗声很快便传到了外面，不久挽丰的声音便响在帐外，“帐内可是出了何事？”
“公主蛊毒发作了！”
挽丰愣了一愣，过了半烛香时间，帐外又传来了一声清冽的声音，堇容已经站在了帐外。
“长姐情况如何？”
无萧皱起眉头，烦躁道，“我有解药，这里有我就行，你让他们都不要进来烦我！”
堇色虚弱地躺在他怀里，轻轻道，“不用担心，照他说的做。”
于是李嬷嬷和茱萸也犹豫退去了，帐内片刻内便恢复了安静。
无萧拿出怀里的锦盒，顿了一顿，抬眼看她一眼，“你怕不怕？”
他说完，堇色的眸光便晃动了一下。
她当然怕极了，不然无萧第一次威逼利诱让她吃虫子时，她也不会如此抗拒，试了几次也只能放弃了。
可是此刻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一时火热难耐一时寒冰入骨，骨骼都被疼的吱嘎吱嘎松动，只能想了想，含泪摇了摇头。
可当无萧从锦盒取出它的时候，她才绝望地发现，无论是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当看到那一只浑身狰狞的花色虫子时，她心里还是狠狠地颤了颤。
无萧连忙拍了拍她，安抚道，“别去看它，你不要看它就好。”
他嘴上安慰着，心里也一样拧了起来，别说是堇色了，就连自己看到这丑陋怪物时，也忍不住心头泛上一阵恶寒。
他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放柔，缓缓道，“我要将这个蛊虫放在你的体内，等它与你体内的蛊虫相抗时，便会将它吞噬干净，之后我会再用自己的心尖血将它催出来，你……可做好准备？”
堇色悲戚地摇头看着他，颤抖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角，仿佛这是她风浪中的唯一浮木。
见她眼梢发红，眼角含泪，咬着的嘴唇都已经微微地泛白，无萧心头狠狠揪了揪，弯下腰将她更加拥紧了几分。
“别怕，有我在。”
他叹口气，“一会，你要是实在忍不住的话，就咬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