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安格薇尔的神智在火焰的炙烤下渐渐飘远。
眼前的事物逐渐扭曲，成了另一副模样。
看不到边际的空间，永恒的黑暗，生命绝迹的禁区，漫天喷发的火雨，还有那个……背着她在龟裂大地上蹒跚而行的青年。
那是世界的创世神，她的父亲——
兰斯洛特。
关于创世神，世人知道的其实不多。
世人只知道曾有一个这么一个神灵，他创造了世界万物，一手抚养长大了光明神和黑暗神。
只是，安格薇尔一直不认可这个说法。
在世人眼里，光明神公正而无私，仁爱世人，是无数人的信仰。
而黑暗神，她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如果说光明神是全世界光明正义的代名词，她就是全世界恶念的集合体，只有那群活在阴暗里、见不得光的怪物才会信奉她。
生性残暴，弑杀到世界意识都降下神罚来制裁她，可惜的是没能把她给劈死。
本身就是个疯子，还纵容她养的那群疯狗到处咬人。
不是偏见，阴暗卑鄙无耻，这些字眼落在她身上，没有一个字是冤枉的。
黑暗神就是这么一个怪物。
从她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充斥在她脑海中的就是无边的欲念，和对杀戮的渴望。
这并不奇怪，她本就是世界的恶念酝酿出的苦果，一旦成熟，就是全世界的灾难。
幸而这场灾难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被腰斩了——
父神预知到了浩劫，派出了光明神，从神国降临地狱，一网兜把黑暗神给捞走了。
没给这头杀人鲨发育成长的机会，直接关进了神国，亲自进行思想教育，试图让她洗心革面，重新做神。
安格薇尔初到神国那天，整个神国都挂上了气球和彩带，彩虹泡泡满天飞。
又丑又蠢。
兰斯洛特刚刚回到神国，迎面撞见他们，笑容满面地朝着他们挥手：“伊比回来啦？”
伊比洛斯带着她走过去。
兰斯洛特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她：“这就是小安安吗？好乖呀。”
安格薇尔被伊比洛斯抓住，本就满心不快，看到罪魁祸首，越发不耐烦。
她冷漠地看着兰斯洛特，就像看一个跳梁小丑。
年幼的黑暗神有一双诡异的眼睛。眼白全黑，瞳孔猩红。加上那张鬼魅般昳丽邪恶的脸，本该是非常吓人的。
安格薇尔从兰斯洛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满怀恶意地盯着他，等着他眼里浮现出普通人看见恶魔时惯常的、厌恶又恐惧的眼神。
然而，兰斯洛特笑容始终全无芥蒂，
他从伊比洛斯手里接过她，牵着她的手，偏头看过来的目光清澈见底，没有丝毫阴霾，喜滋滋地说：“走走走，我带你去看你的房间。”
安格薇尔想把手抽回来，没成功，她皱眉站在原地，重复道：“我要回去！”
兰斯洛特眨眨眼，装傻充愣：“回去哪？”
“回家。”
“可是这里就是你的家呀。”
“我要回地狱。”
“不可以哟～”兰斯洛特一本正经地说，“小朋友是不可以自己一个人住的。”
安格薇尔冷笑。
她知道兰斯洛特不会放她离开。
比起抚养，他的举动更像是想把她囚禁起来，免得她去伤害到他创造的那些愚蠢又脆弱的生灵。
那时她还不知道，兰斯洛特这么做，其实不只是为了世界，也是为了她——
世界初生，万物刚刚生长，还没来得及繁衍到繁荣，世界意识不允许有人破坏这样生机勃勃的世界，她是神也不例外。
纵容她无休止地杀戮下去，只会引来世界意识出手，彻底抹杀她。
当然，就算知道，安格薇尔也并不在意。
她的心性并不比她的身高成熟多少，让她为了生存而压抑本性，就像逼着饿狼吃草一样恶心。
安格薇尔无时无刻不想着逃走，然而实力的对比是鲜明而惨烈的。
她不但打不过兰斯洛特，甚至连只比她早出生一天的伊比洛斯都打不过。
伊比洛斯出生即少年，身高决定实力，安格薇尔跳起来都踢不到人家的膝盖。
但黑暗生物的生性狡诈是出了名的，作为他们的神，安格薇尔自然也不是什么老实东西。
在发现抗争无果之后，她很快调整了战略战策——她开始假装驯服，假装认命。
在兰斯洛特看不到的地方，安格薇尔偷偷观察其他种族幼崽的神态和举动。
天生的表演天赋让她学的惟妙惟肖，如果不看她那双天生黑底红瞳的恶魔眼睛，谁都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除了她那张美得过分的脸。
年幼的黑暗神的容貌有种超出年龄限制的稠丽，雪白的小脸阴郁而邪恶，尤其是那双眼睛，流淌着□□裸的、兽性的残忍和警惕。
极度危险，却透着致命的吸引力。
可惜的是整个神国只有兰斯洛特和伊比洛斯两个瞎子。
一个整天唠唠叨叨叮嘱安格薇尔不能杀人也不能随便发脾气要爱护花花草草。
而另一个……
不提也罢。
安格薇尔有次学魔族的少女嬉戏玩闹，装傻充愣亲了伊比洛斯一口，从那之后，足足几百年，伊比洛斯遇到她就直接绕道。
偶尔避不开，看她的眼神也都纠结而微妙。
直到有一天，安格薇尔睡了个懒觉起来，一开门，看到靠在她房门上闭目小憩的伊比洛斯。
安格薇尔有些惊讶。
安格薇尔光吃不长，走出半生，归来还是三头身蠢萌。兰斯洛特不想背上动用童工的恶名，抓着伊比洛斯可劲嚯嚯。今天让他去处理一个瘟疫，明天让他去调解一场战争。
每天清晨，安格薇尔还在屋子里睡得四仰八叉乱踹被子的时候，伊比洛斯已经坐在桌边开始听兰斯洛特给他画大饼，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好好干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光明神没有奔波在拯救世界的路上，跑到她的房门口当门神来了。
开门的动静惊醒了伊比洛斯。
他揉了揉眼睛，站直身体，低下头看向安格薇尔。
光明神少年时就是一副风光霁月的好相貌，容貌精致完美，水晶琉璃般无暇，就连低头这种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格外优雅……
但再优雅，这个动作也深深地伤害了黑暗神脆弱的玻璃心。
安格薇尔仰头仰的脖子发酸，恶狠狠地拽他的衣角，强迫他蹲下来。
伊比洛斯倒也好说话，安格薇尔让蹲就蹲，一撩衣摆半跪在地，目光温和地平视着她。
安格薇尔满意了，一抬小下巴：“来找我做什么
伊比洛斯摸摸她的头，两人多年没见，贸然开口也很尴尬，于是准备先说个开场白拉近一下关系：“安安都这么高了。”
几千年一厘米都没长的安格薇尔盯着面前明明已经很高却又长了好几厘米的伊比洛斯：“？”
她真诚地问：“你是来找我打架的吗？”
伊比洛斯：“……”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发觉自己这话说的太假了，连忙转移话题：“……虽然没长高，但是安安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安格薇尔皮笑肉不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伊比洛斯垂下眼睫，沉默半晌，终于说，“我只是想说，女孩子不可以随便亲别人，上次……”
他话没说完，听完前半句的安格薇尔突然凑上去，不偏不倚地亲在他唇上。
伊比洛斯：“……”
安格薇尔得意地挑眉：“就亲了，你能拿我怎样？”
伊比洛斯这种一句话憋了几百年才鼓起勇气说出来的选手完全不是安格薇尔这种没脸没皮的小流氓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撂下一句狠话——
“再说我矮就亲死你。”
然后扬长而去。
兰斯洛特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件事，揉着安格薇尔的脑袋，笑得前仰后合。
兰斯洛特总是不放心她，倒不是怕她出事，而是怕她跑出去让别人出事。
用兰斯洛特的话来说，安格薇尔每每离开他视线超过五分钟，他就会开始担心。
超过半小时，他就坐立不安。
要是半天都没见到她……
他就会心慌出汗，满心惊恐地脑补出安格薇尔提着刀杀出一个万人坑的画面。
然后跟屁股着火一样跳起来，跑回神国，直到看到安格薇尔还好好地待在神国里，才会松下一口气，然后再次加固神国的防线。
然而，他千防万防，防住了安格薇尔往外跑，却没防住有外人往神国里跑。
有一天，安格薇尔百无聊赖，在花园里研究十八禁的毒药。
正无聊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突破了神国的结界，从外界闯入了神国。
好巧不巧，还撞上了安格薇尔。
如果用比喻来形容这幅画面，那大概就是老鼠逃命的时候一头扎到了猫的爪子里。
兰斯洛特通过结界感知到这件事的时候，冷汗当即就出来了，连手上的事务都顾不上了，转头就往神国跑。
回到神国的时候，兰斯洛特已经做好了看到一地鲜血、人体残肢和碎肉散落一地的场面的准备了。
出乎他的意料，门内的场景并不血腥。
这人一看安格薇尔就昏迷了过去。
安格薇尔并没有挪动倒在地上的人，而是把自己炼药的小架子推了过来，原地开火，一边观察那人的伤口一边炼药。
兰斯洛特蹑手蹑脚走过去。
坩埚里翻滚着绿色的液体，兰斯洛特确信自己从那粘稠的液体中间看到了一只诡异的爪子，还有几片很像某种毒药的草叶。
他捧着自己的小心肝，小心翼翼地问：“宝贝，你是准备毒死他吗？”
安格薇尔斜睨他一眼，那眼神跟看傻狗没有区别，然后继续手上的动作，依次把药材丢入坩埚。
眼看坩埚里的液体逐渐从果绿朝着浓绿最后隐隐泛黑，兰斯洛特心底一片冰凉。
安格薇尔炼制完毕，原本准备在羊皮卷上把用量和步骤写下来。
还没动笔，她忽然想到什么，停手喃喃道：“等等，还是先看看药效……”
她放下羊皮卷，用银勺从坩埚里舀了满满一勺汤，走向地上昏迷不醒的人。
兰斯洛特：“！”
他一把握住安格薇尔的手臂，对上安格薇尔疑惑的眼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刚出锅，还有点烫，要不……先吹吹？”
安格薇尔握着银勺，彬彬有礼地问：“那吹完之后，要不要你再帮他试吃一下？”
兰斯洛特看着那勺诡异的液体，淹了口口水，壮士断腕般一闭眼：“也行！”
“行个屁，你想得美。”
安格薇尔绕过他，在兰斯洛特没反应过来时，直接捏了个魔法捏开地上那人的嘴，把那勺液体给他灌了下去。
她观察着那人的反应，闲闲地说：“给你吃就浪费了。”
兰斯洛特也跟着她一起，紧张地盯着盯着那人，随时准备急救。
等了几秒钟之后，兰斯洛特抬头，不确定地道：“他的伤……在愈合？”
“效果不错。”安格薇尔毫不避讳，直接掀开了对方的衣服，盯着逐渐愈合的伤口。
她丢下银勺，抓起羊皮卷，奋笔疾书，把药剂配方记录下来。
兰斯洛特知道自己想岔了。
安格薇尔不是准备毒死这个不知好歹打扰她研究新药剂的凡人，而是救了对方。
兰斯洛特蹲在一旁，偷偷地拿眼去瞅她。
等到安格薇尔被他看得烦躁，杀气腾腾地看回来的时候，又唰地转过头，假装自己在看地上昏迷的人。
这一看，就“咦”了一声。
安格薇尔写完药剂配方，抬头问道：“你又怎么了？”
“这个人……”
兰斯洛特是创世神，能看到很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命运，而地上躺着的这个人，和安格薇尔的命运是交集在一起的。
换而言之，他能闯入神国，出现在安格薇尔的面前，并不是个巧合。
而是命运的安排。
兰斯洛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蹭到安格薇尔身边，手欠地捏捏她的小辫子，问道：“安安怎么会想救他？”
“那你以为我要干嘛？剁了他炖汤？”
“……”
安格薇尔看向地上的少年，扬扬眉梢，女孩圆润的面颊显出几分娇纵。
她道：“长得还行，算他命好。”
兰斯洛特嘴角抽搐，眼神崩溃。
所谓命运的交集，总不能是……安格薇尔看上这人了吧？
这种事情，不要啊！！
他家姑娘才一米二呢！！！
他们说话间，地上的少年已经醒了过来，他挣扎着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四周。
如安格薇尔所说，是个极为漂亮的少年，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身量纤薄修长。
“……这是哪？”少年嗓音沙哑。
安格薇尔放下羊皮卷，跳下凳子跑过去，蹲在他面前，拿手戳他面颊：“这是我家。”
兰斯洛特跟过来的脚步一顿。
安格薇尔低头看着少年：“你闯进了我家，我救了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能理解吗？”
少年：“？”
安格薇尔扯住他一边面颊，恶劣地看他五官变形，然后才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瑟缩了一下，捂着脸小声回答：“我叫林赛。”
“林赛·克罗伊登。”
——lindsay·croyd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