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濯溪
樊神医一目十行将手中一页纸张的内容看完,眉头紧锁,眼神微怒,一连看了几遍脸色始终不好,中间摇头数次,搞得对面的白长新心中百感交集。
“神医可看出有什么不妥?”白长新小心翼翼地发问,他很在意神医的答案,无论如何樊俗子乃是一个超凡境的修士,眼界比自己开阔,所知也比自己广博,这一纸自府城而来的文书让白长新第一眼就大惊失色,尽管在三提到乃是府主搜罗的民间奇术,但是白长新知道,这是顾侯传给自己功法的一部分,经过曹祥的点拨之后,白长新就再也没有修炼此术,此时正好寻得契机,向资历更深的前辈请教。
樊俗子将手中白纸放下,微微叹气道:“拔苗助长,焉能长久!”
白长新坐立难安,面色焦急道:“何意?”此术修行日久,却有其独到之处,白长新在劲气境修士之中从无败绩,因为他像一个先行者,走在所有劲气境的前面,先尝到了真气加身的滋味。
樊俗子深深看了一眼白长新道:“中枢魄能够协调七魄,是以修士先修中枢魄打造根基,继而强化力魄增强自身,为修行之路打下基础,劲气境修气魄通全身经络,强化五感六识都是在为今后奠基,此术却在根基未稳之时贸然引真气入体,实为大谬,真气也作真炁乃是天地间最为精纯的能量,尚且蹒跚便欲疾走,日后难免栽跟头,此术万不可在军中盛传!”
修行之路怎可固步自封,白长新认为樊俗子有些迂腐,贯通古今未必是好事,也可能是束缚,当然那些以史为鉴的除外,碍于老人家的面子并未点出来,端正坐姿才道:“敢问神医,此术能否解府军燃眉之急?”
樊俗子僵住片刻,府军伤患满营,一为魔族强大,二是无形之魔的屡屡得手,心魔血魔影魔欲魔全部出动,无形之魔以戾气为引专攻人之七魄,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厌恶,防不胜防,即使是劲气境的修士也变得畏首畏尾,若是能将此术推广,全军也会多一层屏障。
“饮鸩止渴!”
白长新闻言抚掌赞妙,当下之急乃是饥渴难耐,至于毒酒何时发作尚且不论,随后语气放缓问道:“若是以此术灌气七魄会如何?”
樊俗子目中惊疑之色闪过:“想法大胆后患无穷,七魄乃是七处不同的能量场,灌注真气也得容器坚固才行,不然免不了七魄不稳,不得善终。”
白长新眼皮猛跳几下,手中还有顾侯的功法全篇,自己一直视若珍宝,续篇讲述的乃是散魄要诀,白长新修行未到火候,尚未走到那一步,可是单单想想便觉胆寒,散魄之际一个不小心便是魄散人亡,可怜那十二位先行者师兄不知栽在哪道坎上,而至于顾侯散魄反哺命魂的目标更是无从谈起。
樊俗子看见白长新脸色发白,心中称赞此子能看到此术的贻害无穷实属难得,有些奇功注定是被人束之高阁的,比如那近期风头正盛的真魔引,漫长的时间长河中不知多少人因其修行之路未竟身死。
白长新起身拜倒:“多谢神医赐教!”
“我也只是希望世间少些灾病,好好活着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我只是一介江湖郎中,你才是大军统帅,是非利弊老朽已陈明,取舍你定,我尽自己本分便足矣。”樊俗子语气悠悠,像是厌世伤心人,走到军帐门口转身道:“我带来的几个徒弟整日忙的脚下生烟,军侯还是要多给我些人才是。”
“理所当然,七万士卒任凭神医择选。”白长新一身金甲笔直立于大帐之内信誓旦旦应承道。
樊俗子点点头,一甩衣袖离去,口中嘟囔着:“推行下去,或许也能让伤兵营送快些,老头子也能清闲一点,可怜我的几个小徒弟了。”
白长新唤来亲卫,吩咐几句便带着一队人马巡视战场去了。
像是走在幽闭的峡谷之中,两侧都是万丈悬崖,骆丘冥第一次见识到濯溪战场的残酷之景,维持战场的现状已经很不容易了,两侧一眼望不到边的浓重戾气让人心情极度压抑,像是被另一个世界包围,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东线战场看到血落还是目光所及,但是在濯溪,军营之处看血落就是触手可及,即使是军营上方也会时不时地出现戾气凝成的红线,转瞬即逝,漫长的军营沿着濯溪而建,难怪训练新兵都要在域西其他军营,这里除了战场便是军营,还真没有太多的地方可供练兵。
新来的自然是被安排到最靠近血路的外围,那里深挖一条壕沟,里面注满了水,只是听说里面撒播了云海送来的白莲种子,跟濯溪中的一样,只是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长成,至于效果嘛自然不及濯溪中不知多少年月的白莲抗造,单凭一条水沟便挡住了真魔山戾气侵扰至今,不过好歹有个盼头。
马蹄声如奔雷一般从远处返回,有的士兵浑身是血伤痕累累,有的目眩神迷不知所以,在马背上挣扎,进到军营之后便直奔伤兵营,那里有最为靠谱的神医,医好了不少人呢。
“这是你的!”崔德忌拍了一下骆丘冥的肩膀,递给他一个大袋子,这是装驱魔散的袋子,骆丘冥很熟悉,只是这边的更多,足以当饭吃了,以前大家视若珍宝的驱魔散现在谁都不想要了,若是可能的话,他们宁愿不要还继续待在东线,每日巡视也比这里好上千倍万倍。
营帐之内有人在哭泣,初到此地,压抑的气氛便让人遍体生寒,军营内人人面若寒霜,眼神冰冷得像一把刀子,直戳得人遍体鳞伤,崔德忌尽管是老兵也是不敢随意扫视,对自己手下的士兵也未作任何的安慰,他们迟早要熟悉这里的冰寒阴仄。
天色稍晚,骆丘冥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周芳竟然也在濯溪,曹祥那个老狐狸巴巴地躲在东线,美其名曰运筹帷幄,司马就一人,可战场有南北两处。
周芳也没了大大咧咧的模样,原先眼神中若有若无的戏谑早已不见,剩下的只是倦怠和警惕,似乎是他乡遇故知,周芳这个无话不欢的人说了很多,骆丘冥根本没插上话。
“看来你也习惯了这个样子,我没有办法让你继续留在东线,既然身在行伍免不了这一遭,我会让你活得久一点,军营之中有打听你消息的人,不过现在消停了,我猜是顾侯的人,现在他百事缠身,急忙应付朱通那个愣头青,你安心的跟着崔德忌,濯溪这边也不安生,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一事至今还没消停,同心纸是把双刃剑,信息能出去也能进来,虽然坐实了血落魔族的事实,但是丹瓶那边的烂事也传进来,丹瓶的士兵闹过兵变,好歹事情不大,崔德忌也是丹瓶人,不过我对他还算放心……”
以前的周芳说话间总爱大笑几声,现在一口气说了许多竟都是不苟言笑,从后来他的话中骆丘冥能听得出他对这场战事的厌恶,说起来也算是自作自受吧,周芳叹气几回,最后拍拍屁股走人,经过放哨的崔德忌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然后便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即使初到濯溪的队伍也得到了消息,樊神医广招门徒希望有能之人前去相助一二,一时间去到伤兵营的人络绎不绝,骆丘冥也动了小心思,回归的警觉只存在了短短两三日便再次失去,拥有过再次失去只会倍加怀念,伤兵营定然有一些伤患身怀影魔,正好是一个好去处。
“你这是贪生怕死。”这是崔德忌给骆丘冥的评价。
骆丘冥虚心接受,没有任何反驳,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狡兔三窟,而我常在一处,终有一日会暴露,继续呆在这只会给你增加负担,况且昨日周大人来看我还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换个地方咱们都能安心。”
崔德忌很是讶然,小光头小嘴嘎嘎挺能说,这是他听他说话最多的一次,上下打量一下骆丘冥才道:“我的职责便是看护你,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向上边交代。”
“我可以带你一起去啊!”
崔德忌扑哧一声笑出来:“曹民你口气不小,那么多人都没被收下,你一个毛头小子还想带着我一起留在伤兵营?”
骆丘冥挠挠头又眨眨眼道:“我会些简单的包扎处理,跟嫂嫂学过些药草识别,应该可以吧!”随后又摆正自己的眼罩,自己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崔德忌正欲点头便听闻答应之外号角声骤起,飘过层层营帐直抵中军。
“先活下来吧!”崔德忌甩下一句话便拉着骆丘冥套上铠甲向外走去。
帐外整装待发,数千骑兵已经冲出壕沟,队形有序奔向戾气蔓延之地,马蹄声震耳欲聋,黑压压一片夹杂着片片金光越来越远,骆丘冥转头,两侧都有马蹄声传来,似乎是不止自己这边,恐怕整个濯溪军营都在出动。
半空中的红丝线断断续续,像是月老手中的红绳,只可惜这里的红绳另一端乃是死神,一个一身藏红的中年人手持一支禽畜尾羽掠过空中的红线,细细感受带来的震动,低声与身边人商议片刻,随后却见一个金甲将军暗自点头随后道:“后线防御,前锋袭扰!”
骆丘冥不知道哪里是前锋,但是貌似也不在这里,崔德忌提醒他,前锋是南部战线的最北端,直接接触到魔族与真魔山往来路线的先头部队,骆丘冥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魔族果然直奔大营而来,数量不下一百之巨,遇到前出的府军铁骑双方互相僵持,骆丘冥这些人被编在后方充当步兵,是军营的最后一道防线。
天空之上黑压压的箭雨洒向一个点,似乎是对准了某一只魔物,不像是对人族的作战,双方数量巨大互射箭雨可以大面积的杀伤,魔族数量稀少个个难缠,一为节省军械二为有效杀伤,骆丘冥只看到魔物像是被箭矢扎好的笼子困在中间,一队强壮的士兵手持长矛将自己固定在马背之上,步调一致冲到魔物身前,其中两人突然身子一软倒落马下,阵型溃散,统领高声道:“再来!”声音沙哑,即使是落丘冥所在的地方也能清晰听到,各处的号令此起彼伏,高亢干脆。
隆隆的战车调转方向,巨大的弩机吱吱作响,一支婴儿手臂般粗壮的弩箭被射出,斜向上方,最后扎在了一个高大的魔物上头,巨大的力道带着它一起倒在地上,训练有素的府军快速找到其弱点一击毙命,转身奔向另一处战场。
火光大亮,将数十骑府军围在中间,火势不断向里蔓延,只看到几十名骑兵在四处逃窜,不一会便成为焦炭,圆形的灰烬中间长出一株通体赤红的妖异花朵,高三丈,待得全身从地下冒出之后,之间根须繁茂闪动不停,像是随风摆动的火苗,最后一丝火苗消失之后花朵也跟着凋零,只剩下枯枝一般在地上游弋,似乎是无惧人族的骑士大军,最后也终于被碾踏成泥,似乎盛开再凋零带走一批生命便是它的使命。
黑乎乎的目魔像是一个大肉球,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冒着红光一闪一闪,摄心心魄,每次闪动便有细丝飞出,被魔卫的人捕捉,藏红色衣裳的中年人轻声道:“北边的战斗结束了。”
目魔一眼千里,传递了信息之后便见百只魔物退去,府军不敢深入追击,只得讪讪回营,一场战斗下来损失几百人,却只留下区区三五只魔物。
中军帐下,白长新目光灼灼扫视在座诸位将官,前锋的袭扰不算成功,后方的防御也不算大胜,这样的情况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困在这么个鬼地方进退两难。
“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域西耗不起,还是那句话让府主向云海求救吧!”一个络腮胡满脸的总兵哭丧着脸颓然说道。
“这鬼地方,人海战术都撒不开,咱们实力不够,切不断啊!司马为何不来?后方有什么需要他操心的!”口不择言的将军被白长新冷眼瞪回去。
与骆丘冥一同来此的军需官冷冷说道:“白兄可知,药庄要切断了驱魔散的供应?”
“他敢!”周围几位将军异口同声道。
“月余时间便耗费驱魔散万万颗之巨,药庄不干了说是耗不起!”
语出惊人,一片唏嘘之声,万万颗是多少,谁能算的清楚,只知道南北两处十五万大军,每日服用十二颗驱魔散,可是也不到万万颗之数啊,帐中满是之声,甚至有谩骂军需官中饱私囊的脏话。
“诸位以为路途之上没有损耗吗!加上牺牲士兵丢失的,多食的,不要都怪到我们头上来!”军需官站起身来大声为自己辩白。
白长新伸手按住场面的骚动道:“温兄息怒,我知道大家心中压抑许久,什么事大家坐下来好好说,再有人敢胡言乱语,我便要军法从事了!”随后转头对军需官温良道:“你所说句句属实?”
温良抱拳道:“白兄不信可以问顾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