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解遗问遇斋堂风波
心中咯噔一下,沈鱼跃心虚看向少年。
后者见她这幅反应,心中了然。
将两人眼神交流看到在眼底,徐氏轻咳一声,道:“近日香客多,过了申时,寺里对方开放的禅房可就剩的不多了,小尘你们若要在寺里歇脚,可需尽早与沙弥们说一声。”
封流尘知奶奶这是有话要与沈鱼跃说,便退了出去,寻负责此事的僧人。
待人走后,徐氏牵起沈鱼跃的手,斟酌道:“妞妞如何看你与小尘这门婚事?”
摸不准奶奶的真实想法,沈鱼跃笑笑,迟疑着没有开口。
“唉,”徐氏只当她心里有气,叹道:“你爹是个糊涂的!”
“我虽只是他嫡母,但好歹养他这么多年,他竟听信姬氏谗言,将我遣送烟雨寺,好拿捏你的婚事!”
沈鱼跃讶然。
原来,沈照舟是庶出。
沈照舟和宴记玉关系不好,冷落她都是有原因的。
他自卑。
宴记玉是下嫁,她的身份、她的言谈与行为习惯皆让他有压力,他无法掌控这个女人,在一身贵气的她面前,他自惭形秽。
原主与宴记玉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叫他厌恶。
若非如此,原主的婚事无沈照舟默许,姬月楼也不敢放肆到让封程佑插手。
“姬氏的人什么样妞妞也清楚,奶奶有次高烧也多亏小尘发现,他背着奶奶冒雨跑了五里路去弋阳县内找郎中——”
“奶奶说这些不是想要让你如何,小尘为名声所累,奶奶只是希望你不要因那些传闻,而对这孩子有什么看法。”
“孩子是好孩子,但奶奶还是站在妞妞这边,”徐氏紧紧握着沈鱼跃的手,掷地有声道:“无论妞妞怎么做,奶奶都支持你!”
她不是看不出小尘对妞妞的情意,可再怎么样,她也不能牺牲妞妞的终身大事。
……大不了,到时候她豁出这张老脸,做做媒婆的活儿。
“若你不愿,奶奶便做主帮你俩向皇帝合离!”
沈鱼跃默默听了半晌,眼泪又无声淌落。
如果是妈妈,她也会这般支持她。
徐氏看在眼里,心都疼成了几瓣,这是在那混蛋爹和姬氏手底下受了多少委屈啊。
“孙女愿意留下,”沈鱼跃吸了吸鼻子,抬手抹去眼泪:“孙女会处理好这件事,不会叫奶奶有任何为难。”
皇帝赐婚,合离不是徐清韵说的那么容易的,她语气那般笃定,定是要付出巨大代价。
沈鱼跃本无意与原主的亲缘有瓜葛,可这张肖似妈妈的脸,叫她如何视而不见?
她不要她牺牲什么,也不要她有任何担心,她要她享福,长命百岁。
——
从厢房出来,沈鱼跃看见等候于庭院的封流尘。
后者放下茶杯,从白石桌上起身朝她走来。
“你是不是认出来了?”
封流尘点了点头。
女子刚哭过的眼泛着红,说话时不像平时那般咋咋呼呼,中气十足,他听在耳里,平白心里被挠了一下。
“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第一天,在殓房的时候。”
沈鱼跃撇撇嘴,当时打死她也不会想到,因果渊源会是这样。
“沈鱼跃也是我的名字,”人既然看出来了,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来这之前做的就是与尸体打交道的活儿。”
“起初我是打算一走了之,但现在……”
少年抿着唇,凝眸看着眼前的女子。
“我会留下——”
喜悦还未来得及扩散,他听见女子继续道:“但先说好,我仍是自由的。”
“我的选择,我的行动,我的财产,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想做什么样的事,这是我的人生,你无权插手。另外,封初尧买的宅子,地契归我。”
“这些,你可有意见?”
与颜鸿谈判时的从容再次出现在女子身上。
只是这次好像多了些什么。
这些要求在封流尘听来虽然很新奇,但并不意外,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她。
唯一让他在意的,是她说这话的时机。
她眼中仿佛有凛凛烧灼的火。
她在问他,却更像在捍卫,或者说,是想要抓住什么。
这么多天的相处,她本可以在与他同住一座小院的那晚就提出来。
但她没有。
她选择在决定留下时提出。
但留下来与之前的情况有何区别,不依旧是做一对世人眼中的夫妻,分居一座宅子的两隅?
还是说,对她而言,选择留下,就意味着她看待他,要从萍水相逢的关系,转变为朝夕相处的婚姻关系?
看着沈鱼跃面对他时,难得的严阵以待之神情,封流尘突然福至心灵。
她是在……恐惧婚姻吗?
他顿了顿,无声点了点头,没有将心底的疑惑搬到明面上。
直觉告诉他,现在问这个问题还不到时候。
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肚子也放松得响了起来。
沈鱼跃脸上一僵。
封流尘以拳掩唇,笑道:“走罢,我带你去斋堂。”
——
烟雨寺只有一个斋堂,饭点一到,留饭的香客与所有和尚们便会四面八方前来。
两人领了斋饭,挑了个角落的长桌坐下。
屁股刚挨着板凳,迎面走来三个小僧。
左右一人拿着把扫帚,一人拿着本经书,中间微胖的僧人端着托盘,上面放了五碗斋饭。
与三小僧行过佛礼,他们在长桌对面坐下。
“封施主,许久不见!”面前摆了两碗饭的福可乐呵呵道:“这位便是沈施主罢?”
沈鱼跃有样学样跟着打了招呼,听封流尘一一介绍三人。
拿扫帚的叫福圆,爱干饭的名福可,拿经书小僧是福悟……他们是烟雨寺中为数不多与封流尘关系较亲近的僧人。
“怎的不见封施主的师父?”福悟翻开经书,端起饭碗问道。
师父?
沈鱼跃侧目。
“他——”
封流尘刚开口,斋堂大厅突然飞进来一身材魁梧的和尚,囫囵个撞塌正中央的长桌,数名僧人被无辜牵连,饭菜一身。
紧接着,一个腰垮酒葫芦,活似济公的高大和尚耷拉着草鞋走了进来。
“福了你胆敢偷袭!”魁梧和尚捂着胸口,目眦尽裂。
这厢,福可扒拉着斋饭,头也不抬道:“这两人又打起来了。”
“他们是仇人?”沈鱼跃好奇问道。
“说来话长啊……”福圆叹了口气。
“福觉啊,”福了提了提裤子,哈哈一笑:“你将为师的名字挂嘴边就算了,还有不叫为师吃饭的道理?”
艰难爬起来的福觉“呸”了一声,狠狠道:“你早就不是我师父了!”
“哦——”尾音拉得老长,一脸无赖样子。
“你!”
福觉被激怒,正要动手,门口出现一人将他呵止。
“主持。”
离得近的和尚们纷纷行佛礼,唯一旁的福了无动于衷。
主持福慧国字脸,脸上长满银灰的胡子,慈眉善目的。
“你们都回去将自己拾掇好,”他迈过门槛,手中的禅杖落在地上:“福觉,你将这一地狼藉收拾妥善了再去领斋饭。”
福觉憋着气应了声,剜了早已去窗口领饭的福了一眼。
端着饭,福了边走动边四处张望着,看到角落里封流尘时,眼睛一亮。
“乖徒~”
封流尘抖了一抖,从箸筒中拿出一双筷子丢了出去。
福了伸出一手上下一截,稳稳接住筷子,将它们插进斋饭里,耷拉着草鞋坐到了他身边。
三小僧见了一礼,福了摆摆手。
“还是乖徒心疼师父,连筷子都给为师送上门来。”
封流尘不搭理他的油腔滑调:“你又去招惹大武僧了?”
“天地良心,”福了瞪眼,“为师只是来吃个饭!”
“信你个鬼。”
“好吧,主动开了个腔。”
封流尘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冲人翻了个白眼。
一旁的沈鱼跃第一次见少年这般,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这一笑,将福了的视线引了过来。
“皇帝老儿还算有良心啊,”他好像才注意到沈鱼跃一般,一脸惊叹:“居然没有指一个丑八怪给你。”
沈鱼跃:“…………”
这位也是懂说话的艺术的。
封流尘抽了抽嘴角,见沈鱼跃已经吃得差不多,索性带着人先走一步。
“师父他老人家,”出了斋堂,少年斟酌道:“他不是对你有意见,他、他就是个混不吝的。”
沈鱼跃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同他一起前往禅房的方向。
“明天下了山,我想——”
“佛子!”
“佛子你等等妾身呀!”
远处,一眉清目秀的年轻僧人狼狈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