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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彩云易散琉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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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家有好女,取名为彩娘。彩娘不爱着彩衣,偏要把那养恩偿。

    彩娘出生时正值农忙,农忙又遇丰年,如不能全家人出动,这麦子可就收不完,无法给主家交租了。

    乡里的妇人不似深闺小姐们,她们大多健硕,哪怕临盆在即,该劳作的也不能偷懒。

    母亲正挺着大肚子在田坎里割麦子,突然腹下一疼,往旁边麦垛里一躺,下一瞬彩娘便呱呱落地了。

    赵家只小夫妻两人,虽是佃农,但日子并没有之后那般艰难,是以彩娘小时候也曾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大家都说彩娘是田野风日里长大的娃娃,触目所及是春山苍翠欲滴,夏风蝉鸣清溪,秋田金黄遍野,冬景素雪妆银,所以生得便灵气动人,天真烂漫。

    她自小是个美人胚子,愈长大容颜愈盛。村人们谁见了都要说一句灵动,比大户人家按规矩长出来的小姐们不知生动多少倍。

    但这样的美满注定不会太长久,老天不能容忍有人一生顺遂。

    于是,在母亲尚怀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上山采摘山货的父亲被毒蛇的利齿带走了。

    那年她四岁,母亲流产,父亲亡故。

    为了安葬父亲,母亲重新振作起来,她将原本的房子卖了出去,带着她和弟弟东来住进了一间又黑又小的房子。

    但没有关系,这间房子更靠近麦田,知道母亲外出劳作能少走几步的路,小小的彩娘并没有哭闹,反而在安慰小自己一岁的弟弟。

    再后来彩娘便很少出现在漫山遍野间。

    她穿着质朴却干净的旧衣,每日准备好早晚饭给在田里劳作的母亲送去,回到家中还要照顾弟弟。小鸡、小鸭、小猪要记得喂,有时还需带着弟弟一块放牛。

    后来弟弟大了,能随母亲下田分担一部分农活,而她跟着母亲学的刺绣也有了进步,一天下来能替家中创造一部分收入。

    她以为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可不久后母亲却倒在了田坎里。她昏厥时手中仍紧紧拽着一把麦子。

    缠绵病榻一年多,母亲终于带着劳碌半生的泪水与不舍离开了她和弟弟。

    但没有关系。

    她已经十岁了。她长得高挑,谎报两岁便能去主家府中做短工丫头。做丫头挣的钱,一个月能顶他们家三个月挣的。

    这样想着,便这样做了。

    江府的管家知道赵家的情况,可怜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她安排进炊事房里做了一名烧火丫头。

    于是彩娘将弟弟拜托给里正家带着,每月寄来一笔钱,要他跟着村里的私塾读书。

    为了挣钱存自己的嫁妆与弟弟的束脩和老婆本,彩娘在江府很少告假回家,有时候逢年过节府中缺人手,她也会留下帮忙,以此得到一笔比平时高三倍的工钱。

    可是她不知道,弟弟赵东来早就被里正家的孩子带得染上了不好的习性。

    他酗酒,赌钱,连花楼也去过。

    几个小孩混在一起,屡屡犯忌,最后被私塾先生赶了出去。

    赵东来不敢说实话,骗彩娘自己不是读书的料。

    里正家的孩子被收拾一番,再由里正出面还能继续读书,可一个烧火丫头就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了。

    里正借此机会狮子大开口,彩娘无法,干脆一咬牙,搭进自己的嫁妆将弟弟送去铁匠铺当学徒。

    这件事后,彩娘变得更加勤奋,满心满眼做工挣钱。

    她模样又好,心眼又正,做事积极主动又细心,主人家怎会不喜欢,怎会看不到她呢?

    于是,她顺理成章的被江夫人调去了自己院中。

    夫人经常头疼,她私下里跟人学了套按摩的手法,夫人用着舒心,想起自己正在读书的独子,便大手一挥,将她送到了少爷身边服侍。

    江少爷长她几岁,白日要去书院读书根本用不到她,只晚上回来会叫她去书房为他按按头肩,因为人好,又知道她家的情况,逢年过节还会从自己的分例中拨给她额外的工钱。

    她拒绝不了,又过意不去,便又偷偷学了很多东西,研墨也好,点茶也好,总之希望自己对少爷而言能更有用一点。

    她通常不爱炫耀,在一门技艺无法拿出手时她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也正是这样,她常常能凭借给人的这种惊讶而获得意外之财,或更好的机会。

    只在一件事上她被抓了个现行。

    那天少爷参加文会喝了些酒,晚上回房时走错了她的房间。

    少爷院里的厢房布置都是按照他的喜好而来,风格本就相似,她作为贴身服侍的丫头,住的也近,少爷本以为是自己的书房,待看清坐在书案后坐了别人,面色一变。

    “你是何人?”江云璃皱着眉,很不喜欢未经允许擅入自己书房之人。

    彩娘知他习性,也知他此时定是误解了,便一五一十交代。

    少爷也不知听没听懂,踉踉跄跄走到桌前拿起了上面的纸。那是她临摹少爷字迹的帖子。

    江云璃果然“咦”了一声,转头蹲在她面前瞅着她看。

    浓酽的酒味自他身上传来,醺得彩娘脸色发烫。

    她摸不准少爷是否介意下人偷偷临摹他的字迹,心里有些紧张。

    “是彩娘啊,”江云璃凑近认出眼前之人,嘟囔道:“原来我之前找不着的那几张诗文是被你这个小丫头偷拿了去。”

    彩娘人穷但受过教养,被他这话刺了一下。

    她忘了被发现的危险,梗着脖子道:“这些分明是从少爷的废纸篓里捡来的。”

    谁知少爷愣了一下竟顺着她的话道歉了。

    “明天书院休沐,你来我书房一趟吧?我……”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人已经栽在彩娘肩上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她来到书房,发现桌上竟摆满了写着横竖撇捺的纸。

    见她惊讶,江云璃笑道:“学写字得从最基础的笔画写起,你练我那些整字可就要事倍功半了。”

    彩娘红了红脸:“少爷不介意吗?”我一介下人偷练您的字迹。

    “啊,”江云璃恍然大悟,“是该介意的。”

    彩娘的心提了起来。

    “所以你下次从家里回来送我一件礼物当束脩吧,”江云璃用折扇拍了拍眼前小丫头的脑袋,道:“少爷我可不做白工的。”

    彩娘一愣。

    “要是我之前没有收到过的。”

    她怔怔的想,江府的少爷什么东西没有收到过呢?

    紧张的心情一下变得苦恼起来。

    江云璃是从什么时候注意到彩娘的呢?大概是她还在小东厨,顶着一脸灰,帮着大掌勺追一只从柴房跑出来的土山鸡的时候吧。

    那时府中设宴,他正在招待同窗。

    一行人走在花园路上时,一只山鸡突然从一旁的树丛中、蹿出来。

    众人都还未可来得及反应,彩娘便如一只敏捷的脱兔跟着蹿出来,一把掐住了鸡的脖子和双翅。

    她当时认不得他,只当他是府上的客人,爬起身看了他一眼,不伦不类行了个不知什么礼,提溜着鸡脖子欢天喜地跑了回去找掌厨娘子。

    他当时想,这世间竟还有这般活泼生动的姑娘。

    再后来他便忍不住时常关注着彩娘,得知她新学了什么,涨了多少工钱,家里出了什么事……

    越是关注便越能从她身上看到与其他闺阁女子不同的地方。

    她善良,勇敢,勤奋,上进,凡主家所想她定能考虑到,主家想不到的地方她也能提前做好准备;她美丽,却从不恃貌讨巧;遭逢厄运,却从未被磨杀灵气;陷困顿绝境,却从不怨天尤人。

    他曾问她,如果不考虑实际情况,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当时回答他的是,去读书,学诗、学画、学琴、学骑马,走出弋阳县看看大胤的山川风物,如果可以,知己二三或夫婿同行。

    这样的姑娘他怎能不被其吸引?

    于是,当她惴惴不安在他手心中放下一枚相赠的麦壳,并告诉他——

    “少爷珍馐尝尽,珠玉字画尽赏,用的穿的彩娘皆拿不出您未见过的了。”

    “这是我跑了几个田坎,挑选了三天,择出的最饱满圆润、色泽金黄的麦壳,希望您能喜欢!”

    她襟上不下心沾染的青青草色撞破了冰河。

    他站在雪水消融的河心中,寸步难行,无法逃脱。

    消融的冰河有幸遇上春风一度,只是这样的热烈,总是难为人所容。

    他们的感情终于被他父母发现了。

    他想直接去赵家下聘,却被家法伺候了一顿。

    彩娘在他身边哭哑了嗓,每一次的声嘶力竭都更疼在他心。

    母亲正在气头上,扬言若他仍不知悔改,便要将彩娘乱棍赶出府中!

    可他正常的爱上了一个人,要如何悔改?

    母亲道自己看错了人,彩娘胆敢引诱主家少爷,她远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那般安分!

    可她不知道,真正行那引诱之事的人,是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是他一点点做好了圈套,将彩娘哄骗了进来,与他共沉沦!

    事已至此,他拗不过母亲,只好将彩娘送回赵家,暗中下定决心赌一把,待殿试出了头,央求陛下赐婚。

    春闱时,他取得会试第二的成绩,从那之后彩娘的信便不再寄来。

    他当她不愿扰他,仍兴致勃勃的每日寄信给她,告诉她他是如何有把握,叫她等他回来娶她。

    那日琼林宴,他已打算在圣上面前露脸,博个龙颜大悦,讨来赐婚的圣旨。

    可一切都晚了。

    大都好物不牢坚,彩云易散琉璃碎。

    那些遥远而又美好的设想全部化为了一场雨落的叹息。

    他明白,作为家中的独子,他无法撂下一切随她去。可他亦明白,在她走后,他再无法坦荡地奔赴下段人生。

    于是,他贪心地最后向她讨要了一个名分。

    便这样独活着罢。

    守她所守,爱她所爱,学她想学,做她想做,继续以未亡人的身份活着,日日受着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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