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深巷子的老八
闻辛快马加鞭,不出几日便到了京州丞相府。
“大人,这是公子的信。”
一如裴泉所说,徐颂州见到信封便立即换了副面孔,严肃了不少。
惹得坐在一旁的张呈德连连相看。
“徐丞相,令郎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大人脸色看着不太好。”
徐颂州没有立即回复,看完信后,心中却有了几分猜测。
“无事,犬子在外探查案件,期间不慎遭歹人毒手,伤势不甚良好,”这是信里的原话,不过有些添油加醋罢了,“闻辛,容尘可还告诉你什么事了?”
闻辛不知丞相这是何意,有外人在场,虽说此人是皇上的亲戚,但毕竟应当有所顾忌,当着他的面,怎么能说镖局的事情。
“张大人是皇上亲戚,向来为国事担忧,你但说无妨。”看出闻辛的犹豫,徐颂州便开口劝他。
此话一出,闻辛便也不顾及什么了,将近日里在郦州和乾水发生的事情全讲了出来。
从林家惨遭灭门到乾水镖局疑有造反之势,事无巨细,全盘托出。
“前些日子我与公子在京州还曾看见镖局的镖头崔纵运送私造币在城外停驻。”
闻辛说得越多,张呈德的脸色却突然有些不适,面露惊恐看着手里的热茶。
徐颂州似才意识到张呈德的脸色突变,关切地询问:“张大人,怎么了?”
张呈德扯着嘴角,无力地摆了摆手,说话的语气确实十分害怕。
“丞相有所不知,那乾水镖局正是我辖处一座小城的镖局,它亮镖那日还请我去捧了捧场,我也没想那么多,当时去了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如今令郎却查出这镖局图谋不轨,我实在惶恐至极,若是被皇上知道,我恐怕是小命不保啊。”
说着张呈德便有些腿软,站都站不起来,求着徐颂州替他在皇上面前一定解释清楚,若是可以再美言几句也好。
“张大人放心,你近日一直在我府中,并未与镖局有任何联系,怎会参与镖局的事情,下次面圣我一定替你解释,张大人不必忧心。”
徐颂州说得真诚,有了这几句话,张呈德也宽心了不少,端着茶杯的手也平稳了不少。
说完公子交代的事情,闻辛便离开了内堂,方才张呈德那副模样倒是让他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还以为皇亲国戚是多么威风,敢离开郦州数日也不惧督察,结果却是来京州找丞相做庇护来了。
——
一晃几日过去,这几日里裴清年废寝忘食,整日将自己关在制作室内,对着一张张图纸改来改去。
许是因为闵行止的目的已经达到,接连几日的时间都没有再出现,倒是让裴锦思放松了警惕。
这几日,裴锦玥总撺掇着林无往西街跑,被裴锦思拦下来好几次,弄得人家兴致不高,做学堂留的课业时也无精打采。
比起阿玥说的是因为未能去西街吃上老伯卖的栗子糕才会没有精神,裴锦思更相信是因为课业无趣。
谁不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呢,小小阿玥还妄图骗过她。
在府里待了几日,裴锦思也闷得紧——被阿娘收去的小物件还没能拿回来。
“阿玥,想不想吃西街的栗子糕?”裴锦思在后院看着两个小孩玩闹,一时顺着自己的心思脱口而出。
本想着再不搭理阿姊的裴锦玥,一听西街二字,眼睛都亮了起来,急忙起身带着林无朝阿姊面前跑。
“不是说不能出去吗?外面危险。”
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用阿姊的原话呛呛她。
裴锦思是谁,可不吃这一套,“好吧,那阿玥不愿意去,我就带着小无去吧,咱们走,小无。”
说着便要去拉站在裴锦玥身后的林无。
见这架势,饶是方才再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也忍不住了,赶紧上前拉住裴锦思另一边的手,轻轻握着,跟着往外走。
小动作全收进裴锦思的眼底,看着两个小孩弯起了唇角。
在深秋季节,向来不如东街喧闹的西街是裴锦思最爱去的地方。即使临近冬日,郦州已经较为寒冷,但街上依旧热闹非凡,尤其是西街。
东街地价高,住在那边的不是大官富商,就是富贵人家,会耍杂卖艺的人们都住在西街,甚至是比西街还遥远的深巷子,唯有一天出街时才往东街挪。
春夏日给官员贵人表演,到了冬日也要犒赏犒赏劳累数日的自己,于是便开始有艺人在西街自发地搭起台子,不为了表演高潮时的几枚铜子,只是听听大家伙的叫好鼓掌也是对自己的慰劳。
久而久之,冬日的西街比东街更为热闹,尤其天将黑时,戏台子边上围满了人,不早些去,还站不上一个好位置。
这也是裴锦思今日想来西街的原因。
三人牵着手在西街慢慢转悠,从卖栗子糕的老伯铺子到深巷子,全无搭戏台子的。
裴锦思不禁有些疑惑,回到老伯铺子询问:“老伯,今年没有搭台子的人吗?我记得昨年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在演了呀。”
“小姑娘,你可不知道,今年啊,轮到深巷子的老八搭台子了,”原来搭台子这件事情已经变成轮流转了,“他前段时间跟别人出去运货了,还没回来呢,说是一个月就能回来,结果等到现在,也没个音讯。”
老伯说到后面话里不经意带了点怨气,这个老八打搅了他的兴致,甚至可以说,断了西街常年来的习惯。
裴锦思忽略掉那些似有似无的怨气,继续问道:“老八是谁啊?他去哪儿了?”
除了周家那小子平时愿意和老伯贫贫嘴,也难得有人与他聊天,今天裴锦思在,他便多说几句,就当是解解闷。
“也是,你们哪还听说过老八哟,想当年他可是西街艺人名头最大的,这么多人里就属他花样多、肯卖力,可以说整个郦州,没人不爱看他的表演,可惜前两年摔了腿,练不了新的,难的也做不了,一年到头就那几个旧的,当官的看多了也就烦了腻了,收的铜子儿啊是一天比一天少,养家糊口都难,这不前段日子听说运货挣钱多,想去试试,今年轮到他搭台子也不那么寒酸,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挣了钱到底是干嘛去了。”
“不过,话说他家老婆子也是一点不急,孩子一年比一年高,过冬没衣料做新衣,只能天天裹着几件单衣,冻得直哆嗦。”
说到这里,裴锦思下意识偏头看了眼林无,还好,还好林无今年能穿着新衣过年。
老伯说起老八一家人是又怨又怜,到最后没了脾气,拿了几个热乎的栗子糕给那站在远处穿着单衣眼巴巴望着路口的小孩子,回来时嘴里念念有词,“就见不得这些,冷不知道回屋吗,在外面干冻着,多看一眼爹也不会立马就回来。”
那小孩看着实在可怜,又令人怜惜,裴锦思叫阿玥去送了点银两,告诉他是前些日子他阿爹送货结的尾账。
能买几身新衣也好。
小孩子得了钱兴高采烈地往家跑,嘴里大叫着我阿爹要回来了。
只是万事不如裴锦思所愿,刚牵着两个小孩子慢悠悠回到裴府,就听见身后传来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姐等等。”
是老八的孩子,身上还是几件单衣。
屋外吹着冷风,裴锦思将裴锦玥和林无赶进家中,转身走向小男孩。
“怎么了?”
近看男孩眼睛里还闪着泪光,左边脸颊有些红,像是刚被打过。
说话的语气却很坚定:“这钱不是我阿爹的,我不能要,你收回去吧。”
裴锦思微愣,随即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钱是我给的呢?”
“那个人袖子上写着裴字,是裴大人家的人。”
说的是裴锦玥,她袖子上的裴字是裴锦思亲手绣上去的。
“你真厉害,我绣得那么丑,你也认出来了。”
可是他如何认得了裴字,快连生活都保不住的人家哪来的钱供孩子去上学堂呢。
他根本不认识什么裴字,是随阿爹来东街耍杂的时候遥遥望了一眼裴府的牌匾,这一眼便将这个字形记在了心里,想着要是他们什么时候也能住上这样宅子就好了,冬天就不怕寒风刺骨了。
那个裴字也只是听人说得多了才知道的而已。
小孩没说话,只是想起来的路上有人托他办的事还未完成,又才开口:“方才有人说在郦州客栈等一个叫裴锦思的人,有急事找她。”说完便跑开了。
裴锦思却有些不明所以,谁会在客栈等她。
想着去一探究竟,可裴泉伤势还未痊愈,便独自一人往外面走。
客栈里鱼龙混杂,裴锦思不敢忘了前些日子闵行止之事,便十分小心地坐在门口,四处张望,也不见有人来寻她。
手里的热茶都快要凉了,裴锦思总觉得自己被那小孩子哄骗了,起身要离开。
却又刚站起来,那店小二的眼力见突然来了,吆喝着裴锦思往楼上走,说是有人在雅间侯着了。
裴锦思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却是将那人痛斥了一番。
进了雅间,里面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防了好几日的闵行止。
他坐在椅上,手里持着茶杯,做品茗状,若不是知道他的种种事迹,看着还真有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是你。”裴锦思当即转身离开。
“裴小姐,不先听听我找你所为何事吗?”闵行止语气平淡,双眼直直盯着裴锦思。
仿佛是看出了裴锦思的犹豫和害怕,他便轻笑着启唇:“裴小姐,我若真是想对你做些什么,也不会选在客栈这样引人注目的地方,何况你是郦州裴氏之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闵行止说的不无道理,思忖片刻,裴锦思回到房内。
“说吧,什么事?”裴锦思说话的语气可谓是不客气。
闵行止颇为好笑地开口:“裴小姐,怎么对我的敌意这么大呢?”
“你伤了我的护卫,我不该对你有敌意吗?还是说,伤他的不是你。”
“裴泉啊,我还以为一个护卫而已你不会在意呢,谁叫他挡了我的路,没办法的事情。”
闵行止不甚在意的话,让裴锦思憋了一肚子火,连说话也有些咬牙切齿。
“一个护卫而已,那还真是小看你了,当初就不该救你。”
这些话对于闵行止来说都是小打小闹,无关痛痒,他也不在意这个大小姐怎样发脾气。
“没关系,本来也不是你伤的,只不过谁让裴家大小姐生性善良,稍一利用,便轻轻松松进了裴府。”
真是令人气愤至极,生性善良却也能为他人做饵,听完这番话裴锦思的气息有些不稳,扶着椅子的手渐渐收紧。
“本想着在裴府拿走我要的东西,可惜小姐太过热心,我也没什么机会动身。”
“裴小姐,既然你如此善良,那就今日再帮我一个忙如何?”闵行止眼中真诚,却看得裴锦思瑟缩一瞬。
“闵少主的忙我恐怕是帮不上了,还是自行解决吧。”说罢,裴锦思站起身,大步朝外走。
只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阴狠的声音:“这个忙,你一定帮得上。”
接着颈上一疼,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