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解密四
甘草在旁边汇报:
“已经查封了书房等消息来往的路径,扣押了所有府上的人,娘子是先去审人,还是先去调查来往信件。”
长孙蕴道:
“有无其他人进来过?”
甘草答:
“奴一直守在大门口,确无任何人进出。也已经吩咐下去,除非接到命令,否则任何人不能靠近府邸,如有人接近书房仓库等重地,立刻捉拿。”
“你还跟着我干什么?”甘草莫名抬头,不明白长孙蕴在和谁说话,长孙蕴无奈地看向角落里邋遢的白粲,不知道从哪搞了双不合脚的鞋,抱臂漫无目的略过院中各处。
白粲有问必答:
“安抚使说,让我跟着公主。”
长孙蕴不明所以,
“我不是让你带小宝回家吗?”
白粲身上散发出阵阵恶臭,所有人都对他退避三舍,他固执地站在那处,
“我只跟着你。”
他答应裴衍作为接应,藏在反叛军中,作为交换,可以任白粲提一个条件,白粲不假思索提出,要跟着长孙蕴。
所谓“跟着”,意思有许多种,但白粲和裴衍都是聪明人,明确知道对方想要些什么。
白粲在河南府布衣之身,后来得到一富商赏识,两相协作,开了个私塾挣名声。
当今世道,权贵生生世世是权贵,田舍郎生个孩子,不论有多努力,子子孙孙都是田舍郎。
裴衍在施粥棚碰见他的时候,他把自己的饼掰了一般送给自己的学生,那学生手里不是没有饼,只是仗着家里权势,戏弄于他。
他如同往常那样识时务,虽然自己没吃饱,但还是笑嘻嘻地给了,那学生觉得没意思,顺手将刚要回来的饼,又踢给了他,他也欣然受了。
尊师重道,是说给那些地位平等的人听的,像他这种贱民,即使有再多知识和智慧,攀不上官员里老,就无人举荐他,更无可能做官,至于尊重,又能有多少人行为处事一一按照书上来呢。
所以,裴衍对白粲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他绕着裴衍稍微打听一二,便能很容易打听到长孙蕴的存在,他在赌,赌长孙蕴身世不一般,赌长孙蕴才是那个最能帮他的人。
今日看来,他赌对了大半。
长孙蕴没空与一个陌生人计较什么,正要妥协,忽听有人来报:司录参军撞柱而亡。
甘草大惊失色:
“不是让你们严加看管!怎么会让人死了?”
在旁看热闹的敖经略使和凌御史坐不住了,神色变了几变。
回话的人叫苦不迭:
“回将军,本来人好好的,谁知道那人狡猾得很,趁兄弟们交接之时,一不留神,飞奔撞柱,我们没有拦住。”
长孙蕴飞快回前厅查看情况,现场乱作一团,刚才高傲的妇人,当下正伏在自己丈夫尸体上流泪,朱钗凌乱,发髻歪斜,痛苦不可名状,甚至没有注意自己的手帕掉在地上。
手帕被一只纤纤玉手捡起,递到她面前,“擦擦吧。”
长孙蕴好心之举被那妇人狠狠打掉,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痕冲刷大半,张牙舞爪道:
“是你们害死了我丈夫,他现在死了,你们满意了!”
甘草当即拔剑放在那妇人肩颈上,
“大胆,我家娘子也是你能动的,你全家性命都不及我家娘子一根手指头!小心脑袋。”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那妇人的哪根神经,她突然大笑起来:
“又是这些话,又是这些话,我们家被这些话困住了半生,今日该是我们的灭顶之灾。”
话音刚落,那妇人就徒手抓住剑身,自个摸了脖子。
长孙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一秒钟,推开巍然不动的甘草,捞起地上的手帕捂住脖子上的伤口。
她还不能死,司录参军身体还有余温,剩下的线索这妇人肯定还知道些什么,如若她也死了,这案子恐怕再难进行下去。
凌御史首先清醒过来,对着外边的人喊:
“去请大夫,叫大夫过来。”
甘草没有料到那妇人这么刚烈,剑抽出之后倒退一步,惊疑不定看向长孙蕴,跪下请罪:
“奴办事不利,还请娘子责罚。”
那妇人脸上挂着痉挛的笑,眼神里掺杂着恶毒、得意和解脱,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对长孙蕴挤出一句话。
长孙蕴将人缓缓放在地上,覆手帕于面上,遮住了那张扭曲的笑脸。
她突然觉得自己全身都疼,寸寸皮肉都在肉眼可见的腐烂,恍然,那又是错觉,但是头疼确是不假。
屋子里变了景色,其他无关的人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两具温热的尸体,那血,鲜红的,活过来似的,从两人七窍流出,弯曲蜿蜒,将她团团围住,无数双手拉住她的脚往下拽。
许多声音凄厉惨叫,她一会儿觉得是风声,一会儿恍惚是小宝哭啼,又觉得是那些死在自己面前的人来索自己的命。
她被这铺天盖地的头疼折磨的腿脚发软,耳朵嗡鸣,直不起身来。
“娘子?娘子在想什么?”
是凌御史感觉不对,上前呼唤长孙蕴回神。
她强忍着不适,花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沉下声音说了一句自己都没听见的话。
甘草起身,奔跑朝门外去,长孙蕴微弱颤抖着身子,不可控制地后退一步。
白粲始终在角落里扮演者一个旁观者,见长孙蕴状态不好,掀起眼皮,审时度势,右脚要跨不跨,思量着什么。
她强撑着身子走到椅子前,靠着椅子才勉强站稳,长孙蕴看见有一模糊人影向她靠近,那人开口:
“娘子可是被尸体惊扰到了,贵人如没有其他的事情,下官可把这两具尸体处理掉。”
长孙蕴想摆手拒绝,可实在没什么力气,甘草不在身边,别人以为长孙蕴默许了这个提议,有侍卫挪动尸体,其他人左右看着,没人阻拦。
一道柔弱的女声响起,虽声音不大,但及时阻止了搬动尸体的人,裴衍的人见拿主意的人来了,一个个拔出刀尖相对。
凌御史对着及时赶来的姬念念解释道:
“下官是看贵人是被这两具尸体魇着了,这才命人将尸体搬远些,娘子来得正好,快看看贵人怎么样了。”
甘草还没出府,便在大门口遇见了正下马的姬念念。
裴衍受伤回府,姬念念放心不下稍微好一点就要往外跑的长孙蕴,着急忙慌赶来。
长孙蕴脸色煞白,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姬念念自然而然过来扶着人坐下,
“一切有我呢。”
熟悉的声音让长孙蕴找到了点头绪,晕晕乎乎坐下,觉得不对,又站起来,话在嘴边颠颠倒倒:
“尸体,别动……有用,书房,书房别动。”
姬念念没见过这种场面,绣花鞋一不小心粘上地板上的血,直犯恶心,见长孙蕴这样心里酸楚,将人安抚坐下,有下人端来热茶,姬念念倒了一杯捂在长孙蕴冰凉的双手上。
“我都明白,蕴儿,你放心。”
自己背手握紧拳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圆润的指甲扣紧掌心软肉,压住声音里一丝紧张颤抖。
姬念念看着刚才妄动的凌御史和一动不动的敖经略使,道:
“甘草,把所有无关人员都请出去。”
这话说的客气,凌御史自觉往外走,敖经略使掐腰,后知后觉指着自己的鼻子问甘草:
“无关人员?我啊?”
甘草冷脸,眯起眼睛看着他。
敖经略使不敢相信,自己堂堂二品大员竟被两个小孩子压一头,脑子想反驳,腿却不听话,抬脚往外走。
大门关闭,其他人也都被带走到其他地方关押,白粲也懂事地退出去等候,不多时,这里就只剩下姬念念和长孙蕴二人。
长孙蕴被一杯热茶暖回了意识,愣愣看着撑起架势的姬念念,恍然一笑,道:
“念念,像个大侠。”
调侃的话,姬念念不知道该怎么接,看长孙蕴捧着杯子红肿的手指,她想哭,也深刻的知道,现在不是哭的地方。
“念念,”长孙蕴明白姬念念现在的情绪,只此一天,千变万化,她意味深长,“我们都没有选错。”
夜幕已沉,月明星稀。
今早躺在床上的她,好不容易从梦魇中苏醒,醒来不见裴衍,她心慌得很,在她的不断追问下,姬念念迫不得已告诉她实情,裴衍去为小宝报仇了。
她几乎想都没有想就冲了出去,她眼见小宝尸首分离,那种痛彻心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挥鞭的时候只一个想法——裴衍不能死。
这种信念就像一股绳,吊着她身体所有的力量,让她不知疲倦,不辞辛劳,拧着一股劲向前冲。
现在这股绳断了,长孙蕴一下子就倒了,甚至刚刚跨过大门,她便放心地朝后倒去,身处在熟悉的环境中,她知道会有人接住她,是身边所有人给她的底气。
一晃,长孙蕴就睡了三天,第四天是被一阵吵架声吵醒的。
阳光照在窗前,瓶里的红梅还在开花,雕花的窗前映出一高一低两人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