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秘密(五)
桌上几碟清淡小菜,几碗清粥,最醒目的是一碟满满当当的羊肉。
裴衍吊儿郎当,食指无意识地抚过鼻尖,这是在亲近之人面前才有的小动作,长孙蕴扒拉几口碗里的粥,借来躲避心虚。
“你们怎么想的?”
外间的奴婢侧头偷看,姬念念也冷静了下来。
“呵呵,”长孙蕴赔笑,起身将随身携带的银牌给姬念念看,“这个是李家妙璇姐姐给我的。”
牌子平平无奇,只左右两旁有些纹路,中间浅浅刻画着一个李字。
姬念念不解,“李家姐姐给你这牌子做什么?”
几人要谈论要事,并无奴仆在里间服侍,裴衍把碟中的羊肉分食给两人,碗筷叩击,发出悦耳的声音。
“李家姐姐说是为赈灾出一份力,”长孙蕴夹起一块羊肉如口,烹饪不到位,腥气很重,嫌弃的撇了一下嘴,强忍着不适咽了下去。
“这城中正好有许多李家的粮铺子,我和裴衍想着,不若就先借用李家姐姐铺子里的东西,能缓解一下城中灾情。”
姬念念将那块牌子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把玩,质疑道:
“这牌子真能调动李家的东西。”
不怪姬念念质疑,京城四大家族李家风头正旺,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李妙璇的生意越做越大,让李家有了更多家产,四处打点。
“既然李家姐姐这样说了,没道理骗我。”长孙蕴朝愁眉不展的姬念念展开了一个大笑脸,她倒是很乐观。
姬念念看了看旁边一直在张罗着给他们俩夹菜的裴衍,转向吃的欢快的长孙蕴,最终妥协:
“好吧”
一顿饭下来,三人讨论着留在河南府的计划,大部分时间都是长孙蕴讲,姬念念听,裴衍在合适的时间开口补充。
姬念念虽然还是觉得有许多不妥的地方,但见两人十分坚持,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尽力将事情思虑周全。
姬念念问:
“我们接下来应该先做什么?”
长孙蕴酒足饭饱,打起了瞌睡,一双眼眨呀眨看向裴衍不说话,裴衍心领神会,回答:
“明日我和凌御史会带着令牌去李家的商铺打探情况,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借到的粮食足够支撑城中百姓半月。我也会写信给闻喜老家,登时裴氏也会暗中调集粮食来河南道。至于都畿府,我会再修书一封给太子殿下,禀明此处的情况,协商赈灾之事。”
转向长孙蕴瞌睡的小脸,
“蕴儿伤口还未痊愈,自行留在御史府里养伤。”
长孙蕴和姬念念点头,均未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外面天色已黑,姬念念问裴衍:
“不知我能做些什么?”
裴衍不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听甘草说,你带回来一个生病的孩子?”
“是。”姬念念没有隐瞒,“这孩子可怜,身边没有父母照料,独自晕倒在路旁,我见到便捡了回来。”
短暂的沉默让姬念念有些不知所措。
裴衍并不是责备姬念念什么,离京城不到十天的时间里,这两位本该高高在上娇生惯养的女眷已经经历了太多,他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位弱不禁风的郡主开口。
蕴儿遇刺,在梦里害怕成那样,醒来的时候却一声不吭,明明是被祭酒罚抄写就会哼哼唧唧的小公主,这个时候非但没有任何抱怨,甚至都没有再看到过挑剔的她再发一次脾气。
郡主也是,三人一块长大,他也了解,这位郡主从小体弱多病,恭王府多年来都是上好的药材精心养护着,不敢出半点差错。
这次冒然出来,在路上昏昏沉沉的晕着,一路颠簸,在驿站时自己无暇分心时,多半是姬念念撑着身子在操劳。
她们本该在京城里享她们的荣华富贵,到这磨难之地,高贵的牡丹不如路边坚韧的蒲柳。
自从在官道上遇见,他从来没问过她们离京的原因,不论什么原因,哪怕是没有理由,裴衍就想,既然来了,他得保护她们。
他突然有些无力感,没能力保蕴儿平安,现在又要开口要求念念些什么。
别无她法,京城的悠悠众口等着他们去堵,经略使和御史恐怕早就猜到了她们的身份,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没有刺客一事,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现在只能以功压过,只要有一人提起此事,他就有把握将此事翻篇,保住两人。
姬念念怕自己所作所为带来什么不必要的后果,她不安心地问裴衍:
“你我三人一块长大,裴衍,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长孙蕴也感受到氛围不同,强忍着瞌睡,坐直身子,晃了晃裴衍的衣摆,静听下面的内容。
“念念,”裴衍开口沉重,“城中像那样的孩子数不胜数,但城中大夫人数不多,我知你略懂医术,你能不能去……”
“不行!”还未说完的话被长孙蕴打断,她正瞌睡,话说起来有气无力,两人齐齐转向她,神色各异,裴衍是闪过庆幸,姬念念不解。
长孙蕴驱散了瞌睡,像往常在宫里一样护着姬念念,
“念念体弱多病,你怎么能让念念去那种地方呢!人多眼杂,形势难测,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蕴儿,”
一声称呼打断了裴衍想要收回的话,找人假扮也是成的,只要到时候散播出去消息,哪有人会真的去较真。
姬念念拍了拍长孙蕴的手背,以示安抚,“裴衍安排,我是愿意的,只不过是去救人,我还高兴,自己读的书总算能有地方用到了。”
“可是,”长孙蕴不放心。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有些人仗着姬念念好脾气,便对她颐指气使,用来打笑取闹,姬念念从不生气,有时候太过分,姬念念也只会多费些时间完成,很少拒绝。
每每想到这些事情,长孙蕴就气得不行,她坚决的对裴衍说:
“不成就是不成。”
裴衍第一次对长孙蕴说了重话:
“蕴儿,不要胡闹!”
两人僵持不下。
姬念念直接站到两人中间,很认真的看着长孙蕴,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蕴儿,我是真心想去!治病救人是大功德,我是开心的。你我也都见了这城中的情况,自从我俩踏出京城那一刻开始,我就做好了心里准备要经历许多事,能帮上忙,我愿意去救助城中灾民。”
有些事情在悄然中变得不一样了,较真算起来,姬念念要比长孙蕴大上几天,但姬念念身子骨不行,不论在哪,长孙蕴一起都想保护她,把她当妹妹看待。
他们几个在茶楼里听戏,长孙蕴爱听儿女情长,姬念念偏爱游侠儿的故事,她从前说,希望有一天能做那些故事里说的来去自如的大侠。
长孙蕴会嘲笑她,自己身子骨那么弱,怎么去做飞檐走壁的大侠,姬念念便会神色落寞,喃喃,做个屋檐下的飞燕也是好的。
长孙蕴便想给她自己选择吧,
“念念,你真的想好了?决定要去?”
姬念念毫不犹豫的点头。
长孙蕴开心的笑起来,“那便去吧!”
说吧,又想起来了什么,“那个孩子,情况怎么样了?若是没有人手,便送过来由我照看吧。”
她第一次为别人着想,找出一个蹩脚的方面,尽力的想分担些什么。
最开始是裴衍笑出了声,接着是姬念念,到最后长孙蕴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抹不开面子的长孙蕴娇嗲道: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自己还是跟着一块笑。
裴衍拿着令牌去借粮食,管事的见令牌出,十分好说话,解开落锁的大门,让人搬东西。
凌御史和经略使都是肉眼可见的兴奋,凌御史更是亲自去前面数粮食。
敖经略使在裴衍的眼皮子底下,破天荒亲自去施粥。
城中百姓还奇怪,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一向自私的敖经略使,竟然在这里挽着袖子施粥。
接下来几日,裴衍和姬念念早出晚归,长孙蕴身子乏得很,大多躺在床上养伤,御史府没有人前来打扰。
姬念念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两日就醒了,生龙活虎,吃了许多吃食。
于是,长孙蕴每天无聊的生活就又多了一项,就是看小孩。
侍卫在那等了两天,也不见有父母找过了,多半是没了希望。
那小孩醒来以后,不哭也不闹,见了长孙蕴就只管笑,长孙蕴欢喜得紧,有什么好吃的就先紧着孩子一份。
这么大点的孩子对事情忘得快,跟长孙蕴玩了几天,就对外面的世界世界毫无概念了。
但最令人头疼的是孩子睡觉的时候会找母亲,每天睡前就哭闹不止,女婢们怎么哄也哄不好,后来有人尝试用酒香哄睡,这才安安稳稳的睡过去。
小孩子有许多事情不知道,问他名字,只说自己叫“小宝”,姓王,大家觉得“小宝”好听,便舍掉姓氏,整日里“小宝”“小宝”的叫他。
每次也都是甜甜的答应。
姬念念忙,但每天中午都会抽时间来和长孙蕴他们一起用午饭,讲一些身边发生的趣事给他们听,唯恐他们在这院子里待得无聊。
裴衍更忙,有时候一天都找不见人影,但会时常搜刮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命人带回来,给长孙蕴解闷,有一次长孙蕴碰见他一身狼狈从外面回来,雪白的绸缎沾染上了许多灰尘。
那一刻,长孙蕴心疼极了,却不想让人担心,只能躲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哭。
眼看长孙蕴精神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