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太子殿下,以臣所见,正是因为护国寺里人多嘴杂,才是对洪小姐最有利的地方。如今京城形式变幻莫测,就算有人查,也查不到护国寺头上。”
香炉里紫烟升起,撞在太子明黄色的袍子上,消失不见。
太子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檀木桌子上,杯子里的茶水随着节奏圈圈荡起涟漪,好一会儿,才传来妥协的声音,轻叹气声,若有若无:
“也好。就按你说的办。”
裴衍领了旨意就要往外走,走到一半太子思索良久又叫住他,身上的绸缎被压得有些褶皱,丝毫不影响太子殿下的贵气:“你的婚姻大事,也该考虑考虑。”
裴衍站在红色长廊里,外面天气冷的他打了个寒战,端着暖炉,再三确认。
太子殿下一直对他这位妹妹溺爱,一切都想顺着安乐公主的性子来,可有些事情,可能谁也决定不了。
裴衍没有回答,黑靴叩红木板上,行礼,“臣先告退了。”
太子的目光随着曲折的长廊往前延伸,直到看不见走廊里匆匆的身影,嘴角勾起个温和的笑,倒是他多管闲事了。
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金丝楠木椅子上坐着一贵气的男人,一身月白色长袍,修长的手指拨开茶杯子漂浮的茶叶,双腿交叠半眯着眼,身体时不时随着戏子的唱腔悠悠晃动,像是早春躺在墙上慵懒的猫儿,享受着生活。
厚重的大门被从外面打开,铠甲的碰撞声打乱了戏腔的节奏,座上的人继续沉迷在吴侬软语的小调里。
进来的人抱拳低头移动到角落里,等到一曲终了,唱戏的人收起衣袖退却,才敢上前听命。
座上的人枕着毯子斜在椅子上,声音懒洋洋的,问“找着了?”
“回禀王爷,没有。”
地上的人不敢抬眼,目光落在地上戏子刚才所在的地方,冰冷的红砖上残留着丝丝殷红的血迹。
男人心里发憷,素来听闻长宁王有听戏子刀尖起舞的癖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哼,”茶杯应声落在地上,茶水溅了地上的人一身,顺着铁甲往下淌。
“王爷恕罪。驿站失了火,线索都烧没了,卑职无能。”
底下人的头抵在地板上,离那血迹不过两尺。
“行了,知道你们不中用,那小丫头先不管了,你去联系符岩,让他在河南道把他手下的人看住了,若有个什么闪失再查到我头上,你们俩提头来见。”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狠辣。
厚重的大门重新关上,屋子里只有盆里的木炭噼啪作响,男人闭上了眼睛。
退出来的男人顾不上额头豆大的汗珠,一刻也不敢停留。
一口气走出一条街,直到见不到长宁王府的屋脊才敢停下。
与裴衍的马车擦肩而过。
跨过大门,往内里进,自家父亲催得急。
裴衍隐约知道,裴家不太平了。
裴大人面色肃然,屋里丫鬟奴仆没有一人敢开口,等着裴大人发话。
闻喜裴家,他自出生以来从没有回去过,那里流传着故事,他虽没有见过的人却日日以别的方式存于他的脑中。
那个地方是他的向往,是裴氏的根基所在,将来也会成为他的枷锁,将他的灵魂锁在那个四四方方的地方,日日折磨着他。
草书潦草,显示出来信之人的心情。
等到裴衍将手中信封重新递回去,裴大人才开口:“你有什么想法?”
裴衍苦笑,“怕是走不成了。”
“今日太子找我,不但是要试探我们家对皇家这份婚事的态度,还传了皇上的旨意,要我领兵,护送太子去河南道赈灾。”
裴大人沉思,问道:“传了圣旨?”
“这会儿,”裴衍掐算着时辰,“怕是已经到了门下省。”
两相无言。
裴大人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
挥手。
裴衍将脸上的情绪收敛,走出门外,重新挂上笑脸。
长孙蕴很喜欢来茶楼喝茶听戏,二楼靠街边的窗户是她最常坐的位置,合上窗户听的是戏,开了窗户看的是人。
今日这戏唱的是《薛仁贵》,台上扮做西凉公主的青衣水袖翻转,台下叫好声一片。
裴衍来的时候穿了一身墨色长袍,长发高高束起,银冠玉簪,修长的手指转着一二尺长萧,腰间上好的和田玉系着一根草率的红绳,随着男子跨步,红绳随着摇晃,显得不伦不类。
不过上二楼的功夫,就被丢了两次手绢。
长孙蕴看着面前人,先发制人:“听说今日在朝堂上,你还专门为我写了个折子?”
“蕴儿,何出此言啊?”看长孙蕴的眼神好似要吃人,裴衍将手中的萧放下,悻悻道。
“何有此言?好你个裴衍,你狼心狗吠,我好好地助你,你却反过来咬我一口?”
长孙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盘中的瓜子散落在地,连带着裴衍的心也跟着紧了紧。
“公主莫生气,只是明面上做做样子罢了。”
“何况公主深受恩宠,我又与四郎人情,有何不可?”
裴家四郎,与长孙蕴演戏那人。
“当真?”长孙蕴眉目微挑,十分怀疑。
立马换上了一副委屈的模样,裴衍道:
“微臣平日里对公主如何,外人心里不清楚,难道公主自己还不了解吗?裴某如果对公主有怨言,今日怎么会带着亲手做的长萧献与公主呢!”
“在外面叫我小姐。”长孙蕴不满。
“好,小姐。”裴衍顺从。
“你也别再这给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你,一颗七窍玲珑心,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现在又拿话来诓我,当我不知道?”长孙蕴气鼓鼓,一双杏眼,装起凶来,瞪他。
裴衍将箫递在长孙蕴手中,“我何时对你说过假话。”
长孙蕴嗫喏,还真没有。
“对了,”裴衍看向长孙蕴带着护膝的膝盖,“听说今日你被陛下罚跪御书房了?膝盖怎么样?”
“皇帝舅舅罚我,最多是让我跪了两个时辰,再说,我每次罚跪,都有黄丹、月魄铺上厚厚的毯子,伤不着的。”长孙蕴把玩着手里的箫,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此箫浑身漆黑,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只箫尾刻着一隶书的“蕴”字,让人爱不释手。
将信将疑地问:“这箫真是你亲手做的?”
裴衍不自觉挑眉:“诚然,正是在下不才,自己亲手刻的。”
见长孙蕴目不转睛地盯着箫上的字,靠近了才发现,字右方有一不大不小的裂纹。
看了半晌,除了那道裂纹也没什么其他地方的毛病,长孙蕴欢欢喜喜地问他:“怎么想到要送我长萧?”
裴衍看见长孙蕴这幅欢喜的模样,心中跟着开心:“上次在东宫,太子妃赐给王家小姐一支箫,我看着你也羡慕得很,就想着给你也刻一支,这次正好给你当做谢礼了。”
两个月前,长孙蕴去东宫祝贺太子哥哥生辰的时候,看中了太子妃的一支玉笛,可惜最后被赏给王尚书家的小姐,她还难过了好一阵。
长孙蕴高兴的两只眼睛都眯起来了,没想到两个月前的事情他还记得,甜糊糊地夸他,“裴衍哥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嗯”,十分受用,这一声裴衍哥哥叫到了裴衍心坎里。
这京城谁都知道,安乐公主是皇上捧在手心里的人,加上当今陛下并无所出公主,自然将家里唯一的女孩子宠上天,从小娇生惯养,养出了个刁蛮任性的脾气。
小时候闹着进太学,后来闹着学武,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师父,也没能将这个小公主教的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仗着陛下亲批的“囿于天资,不可强求”八个大字,胡作非为,规矩坏了一大堆。
裴衍虚长她两岁,他和长孙蕴、恭王府的郡主从小便一起玩,自小时候,长孙蕴高兴了才会唤他一声“裴衍哥哥。”
其他时候最多开口叫一声“裴衍”
雪已经停了,大街上人来人往,商贩不停叫卖着,长孙蕴将窗户关上,观察四周无人,让裴衍附耳过来,低声询问:”
“那位洪小姐怎么样了?你们怎么打算。”
街上来了许多陌生人,裴衍盯着窗外的目光被打断,想起京郊中蒙着面纱几欲寻死的姑娘。
“太子殿下自由安排,可能会送到别的地方。”裴衍拿起桌上的点心,心不在焉。
河南道洪灾,这京都来了许多逃灾的难民,京畿卫和御林军在各个大门上都得加派人手,到时候趁乱就容易办成事。
“哦。”长孙蕴察觉裴衍心中有事,没接着问,转了其他话题。
“听说长宁王罢官后来找过你?”
“是。”
“找你干什么?”
“裴家向来不参与争斗,他来找我不过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
两人一问一答。
“你俩什么时候见的面?”
“就在刚才。”裴衍重新打开窗子朝下望。
“在哪见的面?”
“寻芳楼。”裴衍一心看着街道上的流民,计划着到河南道的赈灾事宜,顺口就答,没经脑袋半分,答完才反应过来。
赶紧找补“不是,长宁王约我在哪里,我也不好不去!”
可惜长孙蕴没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拧在了裴衍的耳朵上,长孙蕴自小练武,手劲在女子中算是大的,上手用了全部力气。
“疼疼疼。”裴衍眼泪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