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添茶税
“这”朝堂之事,再三斟酌,公主府最应该置身事外,管家垂眼:“朝堂之争,小人等也不明白,洪大人虽说官职不显,却是薛家和裴家合力举荐,长宁王更是深得皇上倚重,谁是谁非,不敢妄议。”
薛家和裴家?两家是姻亲,裴衍有个堂姐嫁进了薛家长房里,可是薛家多为武将,怎么会贸然举荐一个文官。
长孙蕴脑袋一转,立马明白了过来。
裴府和薛府是姻亲,两家情形却大不相同,裴相为官清廉正直,闻喜裴氏几朝为官,都极负盛名。
薛家是河东新起之秀,薛家先祖跟随先帝四处征战,马背上起家,到如今不过两代,在朝堂上并无根基。
此人多半为薛家扶持,但能得裴家首肯,自然不会是祸乱朝纲、妖言惑众之辈,此事怕是另有隐情,若放任皇上就此将此人斩杀,只怕造就一桩冤假错案。
此事关系重大,最首当其冲的应当是太子,东宫在风口浪尖上不会先出头,那么太子一脉的裴府便是最好的选择。
长孙蕴拿回马鞭就要往外走,管家在后面喊:“公主要去哪?”
长孙蕴头也不回,“恭王府。”
对着身边形影不离跟着她大步向前走的人吩咐道:“顾修竹,我去找慈宁郡主,你留在公主府,不许跟着。”
从圣旨底下救人不是小事,闹不好是满门抄斩的重罪,顾修竹虽然武功高强,但两人太过显眼,长孙蕴不敢张扬行事,先派人到裴府打探消息。
裴大人和裴衍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过,有一小厮借马鞭之便附耳过来,公主快些,人命关天。
八九不离十是太子的主意。
快马奔袭在大道上,是往恭亲王府的路,绕路而走。
长孙蕴不可能在驿站公然抢人,时间紧,任务重,她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自己府上人手有限,又多为宫里的老人,当务之急,是找谁借调人手。
长孙蕴首先想到裴衍,但这个时辰,太子都没有下朝,刚才裴府亦没有消息,估计裴大人和裴衍也一并留在了朝堂上。
她身上有裴衍的丝印,裴衍说过,可以凭借这个调动他在京郊的私兵。
长孙蕴避开人群,押着步子穿梭在小巷里,过了安化门才放心朝京郊外跑去。
京郊外不过三里,是裴家的庄子,从外面看来,灰败破落,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人进出,只是偶尔有几个丫鬟婆子在里面打扫。
可就在这,藏着裴家的秘密。
风雪逼人,清白堆砌。
长孙蕴一袭红衣白裘,策马一路飞奔,到了庄子上的时候似乎快要和天地融为一色。
此处土地贫瘠,人丁奚落,庄园常年上锁,门上的铁锁早已生了锈,打不开。
长孙蕴翻墙而入的时候,正巧碰上一双戏虐的桃花眼。
那眼睛的主人见长孙蕴落进来,笑得开怀,对身后的人打笑道:“瞅瞅,我就说她会翻墙进来吧,果真让我给猜着了。”
后面的人扬起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没接话。
长孙蕴这会儿子才真正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看来送信的是东宫的人无疑了。
裴家和东宫的关系不言自明,虽然在朝堂上裴大人处事公正,不偏不倚,但私下里多会提点太子殿下一两句。
太子爷尊裴大人一声,老师。
裴衍更是自小为太子伴读,常伴太子左右。
见他们这幅模样,想起自己刚才马不停蹄赶回来的模样,长孙蕴抬脚就踹,骂道:“好你个裴衍,自己躲在这享清闲。”
“好了好了,”素衣男子闪身微躲,求饶,“蕴儿莫恼,正事要紧,正事要紧。我这不都在这等着你了吗!”
长孙蕴看向他身后之人。
此人名叫张骥,是个极为瘦小的男人,一双眼精光如鼠,为人不苟言笑,裴衍的私兵都交由他打理,他站在这,说明裴衍对这件事极为重视。
“如何计划?”
现在已经卯时三刻,怕是已经在刑部点人了。
裴衍收敛起了笑容,眉心微蹙,弹开长孙蕴发鬓的雪花,低声耳语。
长孙蕴略微思考,“此法可行?”
“没有把握,只能一试。”裴衍摇头。
“好,我这就快马赶回府中,当心让你的人别漏了破绽。”长孙蕴立马要往回赶。
“蕴儿,”裴衍拉住她,眼神里多了些道不明的情绪,让长孙蕴恍惚站在这里的不是裴衍,而是看着他长大的皇帝舅舅,“你可知道,这是重罪?”
“知道。”长孙蕴脱口而出。
“你可知道,就算你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有些罪责也免不了?”
长孙蕴笑了,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葱白的手指拂去肩上的落雪,她知道裴衍在担心自己。
“知道,且不论是太子哥哥让我帮忙,只洪大人是个忠良之辈,我身为大霁的公主,就不能坐视不管。”长孙蕴坦荡道。
“那你小心。”
裴衍放手,看着长孙蕴利落的翻墙而出。
拢紧身上的披风,声音多了几分严肃,对着后面的人说,“让我们的人都机灵着点,药备好,不要留什么痕迹。”
身后的人闻声而出,不见了身影,独留裴衍留在高墙下,怔怔地看着长孙蕴留下来的脚印,卷翘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恍惚之间,他抬头看向灰暗的天空,深邃的眉眼被一团雾气笼罩,大雪渐渐停了下来,喃喃:“多情恨无情,无情恼多情”
刑部主事张大人领了圣旨急匆匆在刑部点了人,踩着积雪出了安上门直奔东市,却被拦在了平康坊前,平时热闹非凡的大街上此时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
无法,只能领着人往南走绕到了宣阳坊,没想到依然是人山人海的长安百姓。
这会儿他学聪明了,派人再往南直到亲仁坊,回人来禀,情况比这还要糟糕。
回看自己带的这点人,张琮只得一面吩咐回刑部调人,一面孤身一人往人堆里挤,从人群里捞出被挤掉的鞋子,才看清楚,是公主府的车架和裴家的车架撞在了一起。
张琮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为官生涯这么艰难过。
长孙蕴手里握着三尺三的蛇皮长鞭,用力甩在地上,尘烟飞起,拿足了纨绔子弟的样子,美目微瞪:“大胆,本公主的车驾也是你们能拦的?还不给本宫让开!”
裴家车驾中缓缓走出一人,蓝衣划过白雪,停留在三尺之外,声音不卑不亢长揖道:“下官无意冒犯,还请公主治罪。”
“无意冒犯?”长孙蕴冷哼一声,热气融在空中,“无意冒犯便撞了我的车驾,若是有意还不知要怎么欺负到我头上呢!”
不是裴衍,是裴家二房的人,户部侍郎,长孙蕴见过他,现如今却忘了他的名字。
裴咏思作势带人往回走,长孙蕴不依不饶,上前挡住他的去路撒泼:“你今日冲撞了我就想走,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许走!”
“你若是不给个说法,我便去寻了裴大人,让他给我个说法。”
这算是步步紧逼。
裴咏思颔首,从善如流地跪了下去,声音沉稳:“下官但凭公主处置!”
这架势惊了虚张声势的公主殿下,做戏做的这般真,倒教她要坏人做到底了。
张琮估摸着时辰,望着那边拖着长鞭、踩着细雪,一步步围着跪着的人打转,头上的步摇映着气急败坏的面容,仿佛下一秒就要抽在小裴大人身上。
摸到了怀中的腰牌,张琮硬着头皮上前战战兢兢开口:“下官刑部主事张琮叩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福寿安康。”
长孙蕴睇了一眼凑过来的刑部主事,该来的人终于来了,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在别人眼中是怎样一副妖魔鬼怪的形状,她也不甚在意。
“何事?”长孙蕴盯着他手中的腰牌开口,刑部主事,不大不小的官,来捉拿一个犯上作乱的小女子够用了。
“臣,”张琮已然听见刑部的人驱赶百姓的声音,心里多了些底气,“臣奉圣上口谕来捉拿罪犯,还望公主行个方便。”
刑部的人堵在外间,大部分心思都放在驱赶百姓上,现在局面混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不知道裴衍那边怎么样了。
面上不显,长孙蕴慵懒踱步,“哦?本宫怎么没听说近日京都有什么罪犯?”
张琮心里叫苦,“公主有所不知,今日早朝上有一无知小人犯上作乱扰乱朝纲,陛下下令命刑部将其捉拿,是杀头的大罪。”
长孙蕴没心思在这听他说什么朝堂上的事,张琮此人头大如斗,满脸鬓毛,看得人喜欢不起来,眼神往旁边飘。
裴咏思跪在一旁,既不抬头,也不答话,面无表情,除却面前呼出的热气,安静的像一尊精雕细琢的傀儡。
面皮倒是比南边那家头牌小馆涂脂抹粉还要细腻,刚脱了官帽,青丝半挽,背脊清瘦,带着几分书生意气,赏心悦目。
她不禁感慨,裴家人人长了一副好皮囊,不过可惜了,这位小裴大人看起来像是个傻的。
张骥在人群中闪现,朝这边深深望了一眼,长孙蕴便知道,这事成了。
“是嘛!”长孙蕴装作惊讶,“那可得好好治罪才行,既有圣旨,本宫便不打扰了。”
张琮暗松一口气,听闻安乐公主自小嚣张跋扈,今日见了,倒也不似传言说的那般。
膝盖下面的雪早已融化,裴咏思起身掸了两下衣袖,对长孙蕴和张琮分别行了礼,没有其余的动作,径直回了马车里。
至始至终,他没有分给长孙蕴半个眼神。
轿帘合上,遮住了那双眼睛里,不经意透出来的欲望。
身边的小厮指挥着马车,慢悠悠的沿着原路返回。
长孙蕴盯着远去的身影好一会儿,才仿佛想起,自己似乎欠他点什么。
至于具体是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还没到公主府门口,黄丹就急急从府里迎出来,“我的好公主,你这是去了哪?陛下在朝堂上吐了血,现下御医还在诊治,东市那边又失了火,京畿卫和御林军全都调派到东市救火去了,京都都乱套了,您还一门心思往外跑。”
公主府的侍卫一字排开,长孙蕴见黄丹担忧的脸色笑得心虚,“本想去东市的绣房寻些珍奇的丝线,好配那张狐狸皮子,没想到半路遇上了裴家的车驾,将这事给耽搁了。”
“又是裴家小公子?”黄丹将暖炉塞进长孙蕴手里,嘴里止不住地唠叨:“您与裴家二郎这从小见面就掐的习惯,怎么还是改不了,这两年裴小公子稳重了许多,殿下与他相处也颇为融洽,怎么今日又起了冲突?”
长孙蕴一脸理所当然,“那还不是因为他讨打!”
“好了好了,”黄丹看着长孙蕴浸湿的靴子,心疼不已:“公主也别气了,赶忙换一身衣裳进宫去吧,太子殿下在宫里候着,陛下醒了,嘴里念叨着公主呢!”
长孙蕴心情不错,答应的爽快。
东市失火,应当是裴衍的人干的,想必事是办成了。
一干大臣都跪在御书房门前,从早朝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他们应该都跪在那没有挪动半分,黑色的冠子被雪埋了大半,深红色的朝服外披了层披风,远远看去,木刻一般。
只有几位丞相,位高权重,年老体衰,被赐了凳子,在门廊下躲雪。
早朝的事虽然洪大人多有冒进,倒也不该是夷三族的大罪,他们在这一为守候圣体安康,二为寻找时机为洪槿求情。
见有人过来,不少大臣们纷纷抬头,雪花顺着进览冠噗噗往衣领落,各位大人抬手整齐划一拍落袖子上积落的雪花。
长孙蕴走到裴大人面前同几位丞相行了礼。转过头朝几十位大臣拜了拜,直接进了御书房。
这前朝的大臣们一向是看她不爽的,参她的折子就如同的这面雪花,能把人砸死。
她也不想多理会他们。
一眼便瞧见躺在床上休憩的皇帝舅舅,坐在床上一脸忧色的皇后,以及在旁边站着等待的太子。
太子见长孙蕴进来,俯身轻声对皇帝说:“蕴儿来了。”
明黄色的床帏层层叠叠,衬的龙床上的人脸色黑沉,见到长孙蕴眼中含泪,怯生生地站在远处,缓缓道:“蕴儿,别怕,舅舅没事。”
长孙蕴这才跑到皇帝面前哭出了声。
“我不过是出城给皇帝舅舅找生辰礼物,一回来就听见舅舅出事了,蕴儿都吓死了。”
“蕴儿不哭,”姬承乾拿起手帕擦拭着长孙蕴脸上的泪珠,一脸慈爱,“舅舅这不是没事吗?蕴儿给舅舅找的什么礼物?还要出城去找?”
“不告诉你,告诉你就没有惊喜了。”长孙蕴哽咽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