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争风
姚素花一把抢过王秀英手上的甘蔗。王秀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诶你干嘛?”
“红心的甘蔗不能吃!”姚素花指指那甘蔗中心鲜红色的部分道。
王秀英印象里没听过这种说法,但是姚素花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容不得人反驳,她唯有“哦哦”地点头应和。
此时新年钟声早已消散,放过炮仗吃过甘蔗,这辞旧迎新的仪式算是正式完成。深夜的窗外却依旧是一片漆黑。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嬉笑打闹的少女们丝毫没有察觉到黑暗中那道注视的目光。那目光似在探究在思忖,也不知道屋内的景象到底是引起了它的兴趣或是不解,又或兼而有之。
新年伊始,整个临都和芝省好像短暂地从阴沉的气氛中苏醒一般,冰凉的空气也久违地被一阵阵欣喜热闹的情绪充盈。云香班上座异常火爆,被请去唱堂会的机会也比往常多,谁知就遇到花旦回老家嫁人的事。各处戏班子用人都一样吃紧,哪里还有挖得动的墙角。眼看在这么好的季节就要提前关张休息,老板好几天都阴着脸不讲话。这天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姚素花在临都的事,散戏后拦住王秀英让她帮忙去说项,这架势是连两人是一对亲近的小姐妹这种事都被他知道了去。
王秀英下意识地给回绝了。她心想,姚素花好好来这边养病,跑出去唱戏要是累着了耽误身体恢复岂不是得不偿失。老板倒也不气馁,只笑着让她回去再商量商量。
晚上王秀英一进家门,姚素花穿得一团火球似地小跑着迎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还笑盈盈地问:“这两天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了吗?”
“啊?没有啊?”王秀英被她问得一愣。往日里回家可没这种待遇。再说去唱戏能有什么有趣的事,后台那些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破事王秀英也从来没有留心过。
“哎呀,就是说大家都还好吗?”
大家?王秀英仔细回想了下,云香班里好像没有姚素花相熟的人。
“有没有谁,就是那个,有事不唱了?”姚素花觉得王秀英真是个榆木脑袋,自己什么话都得挑明了说。
王秀英警惕地问姚素花这一天天的不是在家里就是去湖边闲逛,哪里来的这个消息。
姚素花显然早就抱定主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哎呀,你别管我哪里来的消息,那你讲云香现在是不是缺一个花旦?”
“…对。”
一张可爱俏丽的脸占据了王秀英的全部视野,不论她把头转向哪边,那张脸就跟到哪边,容不得她回避。“你们现在既然缺一个花旦,你看我怎么样?”
王秀英提醒自己需耐心,解释道:“你这不是还要养病嘛!等身体好了回春申应该有的是机会啊!”
姚素花见她不答应便一下甩开她的手,嘟嘴嗔道:“哼!我都打听好了,云香不演武戏。而且我病都好了大半,是绰绰有余的。你说回春申有机会,我要是小半年都不上台,谁还记得我,谈什么机会不机会!”
许是没想到姚素花准备了一套这么周全的说辞,王秀英有些招架不住,急道:“你条件这么好,回春申怎么会没有机会呢?何苦在这里自掉身价!就算我去应工都用不着你去!”
姚素花听她讲到一半时便已脸色一变,看模样是真的生气了:“你听听你自己的话。我去若是掉身价,那你自己算什么?你就是看不得我好!”话音未落便转身跑着上楼去了。王秀英抬头望向二楼,虽看不见,但那“砰”的一下巨响应该是她俩的卧室门被姚素花狠狠甩上的声音。她默默想着适才离去的人,眼前浮现的却是数月前越过春申码头的汹涌人潮奋力奔向自己的人。
同一个身影,未知是否仍是同样的心?
若说是同样的心,为什么自己前后像是站在了与她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
“哦哟,这么大动静啊。”詹仕超适时地从他自己房间里出来,不疾不徐地说道。
王秀英再迟钝也能猜到他这副样子应该是早在房里悄悄听着她们在外面的动静,沉着脸道:“二少爷有话请直说。”
詹仕超坦言是他在云香和姚素花之间牵线搭桥。王秀英闻言自然十分生气,詹仕超明知姚素花是来临都养病却还搞这么一出。之前自己因为他除夕夜的一番话而对他有所改观果真是为时尚早,现在看来一切不过是二世祖消遣玩乐的一种把戏。既然詹仕超和云香老板早有来往,那老板先前来找其实根本不是想让自己去“劝说”素花,而是希望自己不要阻拦才对。王秀英越想越气,这件事情自己倒成了个局外人,却偏偏还被他们牵扯进来夹在中间戏耍。她瞪了詹仕超一眼,也上楼去了。
王秀英边走边反复地思来想去,几乎到了每上一格台阶就换一个想法的地步。既然素花一心想复出,就由得她去,她们姑且仍被詹家势力庇佑着,出不了岔子。又想,詹家庇佑是一回事,素花身体吃不吃得消是另一回事。云香没有演武戏的传统,以素花现在的体质唱完一场应该不至于累倒。然而,累不累是一回事,既然要复出为什么不等到回了春申那个大码头再复出呢?但素花讲的也有几分道理,倘若都到了没什么机会登台的境地,哪里还管得了码头大小。
最后走到紧闭的房门前,王秀英还是拿不定主意,犹豫间方才那个疑问又冒了出来。她开门进去,姚素花正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听见她开门也毫无反应。王秀英叹口气,终于还是问她:“素花,上台真是这样重要吗?”
姚素花缓缓起身,但也不回头看她,反倒往前走了两步,脸快贴到窗棂上了,仿佛这样才能把窗外的景色看得真切。王秀英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有几道呼吸出的白色雾气轻轻飘散在空气里。许久,姚素花开口打破了沉默,虽然她面对着窗外,但王秀英知道她其实是在说给自己听:“对秀英来说重要吗?”
“你真的想去?”
“我真的想去。”
王秀英皱了皱眉头。她不是不想答应姚素花,横竖不过是自己多留心些,不让姚素花做出些出格的事。但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在于姚素花这次对着自己一个劲地发脾气,把自己的好心统统当成驴肝肺。以前姚素花在自己面前霸道惯了,也从没如此不讲理过。仔细回想起来,到了临都之后两人争执不断,多少都跟詹仕超有些关系。前有蔡老大堂会的事,现如今又是云香招花旦的事。看来那詹仕超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念及此处,王秀英试探着问:“这事是不是跟詹仕超有关系?”
王秀英随即摇摇头说自己随口乱讲,又叫姚素花非得来云香那便来吧。
结果这些话听在姚素花的耳朵里又是另外层意思。对方好端端地提什么詹仕超,难道她认为詹仕超这次给自己介绍云香的机会是另有所图吗?如果詹仕超真的另有所图,她这是在担心自己还是詹仕超?
此事若放在两人还在春申的时候,绝对无法让姚素花想到这层。然而自从到临都发生这一连串事情,特别是除夕那天在后院的一番对话之后,詹仕超似乎把殷勤的目标从王秀英转向了自己,时不时不请自来地讲些莫名其妙的话。姚素花一直担心着这事会坏了她俩人的感情,但是此前见王秀英对詹仕超的那些举动无动于衷,便以为她那里也跟自己一样,始终是詹仕超的一厢情愿。如今眼前人主动提起詹仕超,不由让姚素花心头一紧。
两人各怀心事,倒像忘了刚刚的争执,就这样含混地定下了姚素花去云香的事。
之后一段时间里姚素花明显地感觉到了王秀英的疏离,就连在后台对方都只与自己聊戏,其他的事一概不提。散戏后回家也常常是一路的沉默。阿进张嫂渐渐习惯了见到她俩就不说话,恰好詹仕超又说有事要去一趟乡下,于是别苑难得地清静下来。
终于有一天在夜场散了之后,姚素花忍不住问王秀英究竟出了什么事。王秀英故作镇定地说没什么只管好好唱戏便是。然而还是被她看出那一瞬间的晃神,于是追问是不是为了詹仕超的事吃醋。她话音未落,王秀英便满脸震惊地甩开她的手,大声喝道:“你说什么?詹仕超?异想天开!”
姚素花知道自己说错话,赶紧赔不是,但不知为何见王秀英动怒她只觉比先前还安心了些。说来也怪,事情说破之后两人之间便没有了心结,很快恢复了往日姐妹间的亲热,连对着临都小报上登的那条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说她俩二女争一男的消息都能嗤之以鼻一笑了之。
话虽如此,姚素花心里依然有些空落落的。倒没说少了些什么,但姚素花总觉王秀英那里对自己多了几分客气。可是两人每日同进同出,又好似跟从前一模一样,她便没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