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师徒

    「瑞芬姐，今天我们已经完成交接。那个梳妆盒也拿过来了，但是物品状况不太好，因为不知道你想如何处理，我就先带回去让馆里看看能不能修复。」

    下面是一张图片，应该是周晓文怕她不放心所以拍了张梳妆盒的照片。

    沈瑞芬把照片点击放大后，反倒有些不确定了：这真的是老师要的东西吗？

    照片里的盒子整个看上去黑不溜秋，应该是被火烧过的痕迹，只有左上角还能依稀看出原本红木的颜色。几个黄铜配件显得十分暗沉老旧，表面和缝隙都是斑驳的绿色铜锈。

    她简短地回复了周晓文两个字“谢谢”，随即叫了辆车，去往姚素华家里。

    姚素华家中没有了前几日她刚来时的嘈杂,只有李全和他老婆马莉莉陪着。空气中也没有过多的味道，仅余那股熟悉的白花清香。

    这会儿马莉莉在厨房准备晚饭。李全给沈瑞芬开了门领她到客厅坐下。姚素华坐在沙发上直直地看着前方，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电视机上正放着的家长里短。沈瑞芬轻声唤了声：“老师，我来了。”

    “妈，是瑞芬来了。”李全见姚素华没有反应，稍微大着嗓门提醒她道。

    李全的话起了作用，姚素华好像忽地回过神来，眼睛中重新恢复了一点神采。她转过头看见沈瑞芬，变得激动起来：“瑞芬瑞芬！”没有接下来的话，只有颤动的双唇，和一双焦急望着沈瑞芬的眼睛。

    沈瑞芬知道老师在等待自己的消息，倾身拉住老人的手，另一只手覆在老人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宽慰道：“要回来了，老师。我帮你要回来了。”看着姚素华的眼眶里立刻泛起了泪花，沈瑞芬实在于心不忍，轻轻叹口气接着道，“但是损坏得比较严重，我让越州那边看看能不能修好。”

    “坏掉了？”姚素华像是不确定。

    沈瑞芬拿出手机，给姚素华看周晓文发来的照片：“你看，就是这个。应该是被火烧过。”

    “哦哦，”姚素华随口应了两下，摘掉老花镜对着手机仔细看了又看，沉吟几秒后道，“要么不要修了，就这样拿过来好了。”

    沈瑞芬惊讶道：“它这个样子还有什么用啊？”

    姚素华依依不舍地把手机还给她，小小地摆手说：“你不懂你不懂。”

    难不成这是女儿说的“代沟”？之前有几年女儿对沈瑞芬的态度非常不耐烦，总说她不懂自己，说有代沟。沈瑞芬不明白母女之间有什么沟是跨越不过去的？也曾经一度怀疑和自责是因为自己坚持要跟方正离婚而对女儿造成了负面影响。她庆幸的是女儿上大学之后突然变得懂事起来，出国念研究生的那两年母女两人更是前所未有的亲近。虽然如此，“代沟”这个词依然时不时地会出现在女儿口中，只不过不再是那种委屈愤怒的语气。如果自己和女儿因为年龄差距而有代沟，那便不难理解自己和年纪差了近四十岁的老师之间也存在一条代沟。只不过以前是女儿说自己不懂，怎么到了老师这里自己还是不懂的那一个？

    许是被沈瑞芬一直无言地盯着的缘故，姚素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表面上看沈瑞芬是众多弟子之中最没有争胜心的一个，但是姚素华始终觉得这孩子是倔强多过于淡泊。比如说她当初婉拒了这边的邀请决心要留在越州，难说是爱乡情切，还是为了那之前与张玲被迫拆档而有所芥蒂呢？姚素华通透了一辈子，这点她自认为还是看得出来的。她一直后悔当初没有跟王秀英一起去跟那边要人，怕是叫沈瑞芬心里不舒服了。

    或许是这个缘故，几十年来姚素华和沈瑞芬师徒两人的关系远远近近，始终都隔着层东西。如今沈瑞芬肯帮忙要回东西，而且是短短两三天时间就让事情得到了解决，可见是上了心的。自己该如何表达谢意呢？

    两人的思绪被马莉莉打断。她端来一壶的水和一大盘切好的橙子，一边往姚素华专用的保温杯里倒水一边热情地招呼沈瑞芬：“瑞芬，快吃点水果喝点饮料，天气太热了！”沈瑞芬刚从外面进来，当然知道外面气温高得多离谱。照理室内开着空调没有那么热了才对，不过姚素华家里的空调一般都设定在29度，再加上马莉莉这两年发福之后比较容易觉得热，所以这话一半说给沈瑞芬另一半其实是说给姚素华听的。沈瑞芬瞥了眼姚素华，见老师正乖巧地双手捧着她那粉红色保温杯喝水，对马莉莉刚才的话置若罔闻。她见状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幸好没有被马莉莉看见。

    等马莉莉走开后，沈瑞芬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喝才发现是清香甘甜的味道。听沈瑞芬“咦”地一声，姚素华会错了意，立刻抓紧机会絮叨上了：“这个你想不到吧，现在夏天都能吃到甘蔗了。以前我们啊，都在冬天，冬天还是秋天，才吃得到。现在夏天也能吃到。你说是不是生活越来越好了？”也不知道她想到什么心里难过，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的，沈瑞芬赶紧抽了张纸巾帮老师抹去眼泪。姚素华由她摆弄着，嘴里继续念叨：“……越来越好……对对我也没有享清福……不能享清福……你……是好的……对得起……的……”她越讲到后面越叫人听不清，最后干脆呜咽着似是哭了起来。

    沈瑞芬每次到春申看望老师都是来去匆匆，最大的原因除了当年的事情以外其实还有一点：姚素华太爱念叨，而且年纪越大念得越多。当然，如果师徒两人关系比实际的更近一些，也许她会更耐心地去忍受和倾听。但无论如何像这样的情形她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有些不知所措。坐在对面的李全倒是见怪不怪，一个腾挪就变换位置坐到了姚素华身边，轻轻拍着母亲的背劝道：“好的好的，我们都知道，妈你是好的，你们都是好的。”他又低声对姚素华说了句什么，然后搀扶着她起身，再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进卧室。

    过了十来分钟，李全一个人从卧室里出来，抬头就撞见沈瑞芬神色满是不解。他指了两下卧室门，轻声解释道：“睡下了。自从王老师走了之后就这样子，讲话讲着讲着就要哭，睡眠也不太规律。像今天没有午睡，让她现在睡一会儿也好。”

    一丝丝的庆幸伴着一丝丝的内疚。这是此刻沈瑞芬真实的感受。她庆幸的是自己不用对着情绪崩溃的老师手足无措，内疚的是自己竟然会为此感到庆幸。

    她从老师家里出来，抬头看天空已经变作一幅挤满蓝色油彩的画布。一头是挥洒了点点繁星的藏青，一头是与最后一抹橘红交相辉映的淡蓝。

    与此同时，地上的景色陌生得让沈瑞芬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好像要乘地铁该往右，但是叫车的话往左会比较方便司机停车等待。她还在犹豫来犹豫去的，突然发现那辆熟悉的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自己跟前。

    “先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