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旧识
转眼姚素花在云香复出已有个把月。或许是这段日子在临都调养得当，虽然跟从前一样日夜场连轴转，但是身体完全没有疲惫，甚至感觉更强健了些。两人商量着趁天气没有热起来之前回春申，这样便能尽快谈好剧团的事，运气好还能赶在歇夏前重回春申舞台演上一两出，如此一来夏天也能好过些。詹仕超那边自然是靠不住的，她们唯有继续仰仗春申詹少奶奶的帮忙。这小半年里詹少奶奶常常打电话过来，多是问姚素花身体状况的。说来也怪，每每詹少奶奶打来电话的时候詹仕超总能恰好避开。姚素花印象里这两人对上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那么一两次由詹仕超接的电话，也是嗯啊两声之后就喊她或者王秀英去听，和他嫂子之间显得格外生分。
这天两人乘詹家的车去戏院，临下车前嘱咐阿进晚上提早来接，她们要回去跟詹少奶奶通电话。紧接着跳下车，竟撞见个意想不到的人。
“哎哟！”
幸亏王秀英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没看清楚就下车的姚素花不让她摔在大马路上。另一个人就没这么好运了，摔倒在地过了好一阵都没有起来。王姚二人连忙下车去看对方有没有受伤。姚素花蹲在那女的身旁问：“大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不要紧。”被姚素花称作大姐的人举起一只手对着空气摆了摆。只见她身穿青灰粗布衣服，一头齐耳短发如果不是被撞倒的缘故本应该是被主人打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
姚素花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但又一时说不上来在哪里听到过。直到大姐坐起身子姚素花才终于看清她的样貌。
“月娥姐，怎么是你！？”她和王秀英立刻上去扶住李月娥的胳膊，却又是被李月娥连连摆手给拒绝了。
今时不同往日，姚素花王秀英两人虽然眼下没在春申那些顶尖的戏院唱，但是连月来在临都也是受尽追捧。倒是眼前的李月娥，跟半年前判若两人，不施粉黛且浑身上下的装扮截然不同不说，连体格也不似那时候弱柳扶风，显得更精瘦但也更精神了。王秀英也是一脸惊讶。她跟李月娥打过好几次照面，眼前这人不大能跟她印象里的样子对得起来。
片刻之后姚素花先反应过来，拉着李月娥的手道：“月娥姐，你好吗？你这阵子去到哪了？”
她转过头高兴地对李月娥道：“姆妈常说起你。我回头告诉她，她一定高兴！”其实这里她撒了个小谎，詹少奶奶几乎没有在她们面前提起过李月娥，是她自己觉得正经来讲自己跟李月娥还有王秀英都是詹少奶奶的过房女儿，久别重逢哪有不打招呼的道理。
谁知却被李月娥制止：“不用不用，遇见我的事还是别跟詹少奶奶说了。”
“为什么不？”李月娥的回答更让姚素花想不明白，李月娥消失前跟詹少奶奶的关系向来亲近，为何现在一个两个都这样冷漠。
李月娥面露犹豫，过了会儿像是不经意地抬头看见戏院的招牌，反问姚素花道：“诶，你们今天是不是要上日场？快进去吧，别耽误了。”
姚素花怎会不知道她是故意岔开话题，拉着她的手不依。说来奇怪，从前在东声的时候她看李月娥总觉得有些怕，不敢太过亲近，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李月娥没有从前那么风光了，却无故添了一丝亲切。不过任她怎么撒娇，李月娥尽管面露难色却也坚定地不肯对她多说自己的事。王秀英见状上前把姚素花的手从李月娥身上拿开，李月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对李月娥道：“月娥姐如果赶时间不方便跟我们详细讲的话，可不可以把你在临都的地址告诉我们呢？我们姐妹有空也好过去看你。之前我在春申遇到的那件麻烦事真的多亏了月娥姐帮忙，我还没有机会谢过你。”
王秀英讲得诚恳，叫人不好反驳。但李月娥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问似的，笑着回道：“我不住在临都，只是碰巧这几天来城里办事。以后我再来的话一定过来看你们的戏。”
“这……”她既这么讲，王秀英反而无话了，只得由着李月娥拍拍她的手告辞离开。
王姚二人对视一眼，看对方眼里也是同样的困惑和无奈。忽然间姚素花眼神一闪，像是想起什么，三两步又蹿回到车旁，对阿进道：“阿进你有办法知道月娥姐在临都这几天都住哪吗？”
自从第一次遇见，阿进就觉察出她们对自己爱搭不理，因此他头几回还有股殷勤劲，但过了没多久就敷衍起来，唯有詹仕超在场时才有所收敛。眼下詹仕超不在，他哪里肯随便听她们差遣，他又不是张嫂那样的天生贱骨头。他心里这么想，明面上还是得摆出一副笑脸，谁让这二位到底还是詹家的座上宾呢？
阿进笑道：“哎呀姚小姐，抱歉啊。我这不是还要去帮你送信吗？回头还得开车帮二少爷去办些事，走不开啊。”他这口气一点都不像有抱歉的意思，而且詹仕超人都不在临都，能有什么事让他去办的。
姚素花直接拆穿他道：“你不想帮忙就算了。原本还想着给你些好处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一听有好处，阿进来劲了：“哎哎哎，姚小姐，话不好这么讲的。什么叫我不想帮忙？不过么，你倒是讲讲看这好处又是什么？”
“一千块。”姚素花不想再耽搁时间，给出一个自认为已是很高的价格。
“两千块。”没想到阿进狮子大开口，一下就要去姚素花一个月的包银还多。
姚素花竟咬咬牙答应了阿进的漫天要价。王秀英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你这是做什么哟！”王秀英急得脸都红了。
姚素花一只手搭在王秀英的胳膊上道：“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快点进去吧。”说罢轻轻拍了拍王秀英胳膊，示意一块儿进后台。
王秀英自知姚素花不是自己能劝得动的主，转头又见阿进开车已经拐过了路口，只得无奈跟她进了后台。她虽然不赞同姚素花花钱雇阿进，但其实她也非常想找到李月娥，一来是道谢二来是一问究竟以解内心的疑惑。当初李月娥在春申城可谓风靡老少都不为过，却说消失就消失。如果连李月娥都落得如今这般地步，难免让她心中有些戚戚然。
晚上散了戏，两人一走出戏院便看见詹家的车子在马路边上等着。王姚上了车，问阿进找着了没有。阿进自信地夸口说有他阿进出马自然是马到功成，叫她们到时候只管付钱就是。姚素花又问具体地址。阿进说在城西郊区，这就带她们去。姚素花忙说不用，这天都这么晚了，贸然前去打扰岂不是太唐突。
“姚小姐，是你自己白天说的，这位大姐在临都只待几天。我跟旁边的邻居打听过，说她在那边已经住了四五天。我这不是看你们这事蛮急的，万一明天再找过去她已经走掉了呢？”
姚素花知道阿进担心的是明天如果李月娥真的不在那边他的两千块便不作数了，细想之后觉得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如果她们成心要找李月娥，还是尽早过去得好。
一路上，姚素花拉着王秀英一块儿琢磨等下见到李月娥该怎么说，毕竟贸然前往已经唐突，还需解释她们是怎么找到那地址的，若到时解释不好反而坏事。王秀英听了姚素花这番话顿时哑然失笑：既然让人查了地址，还非得大晚上赶过去，这会儿怎么倒怕面上不好看，还问起自己来了。但姚素花没有什么好点子，王秀英更是无计可施，只好说万一到时候李月娥不喜，就尽管把事推到自己身上，与姚素花无关，反正自己欠李月娥的也不差这一桩。
“哎呀，哪里要你说这个了！”姚素花嘴上嗔怪，心里却是欢喜的。上次为了进云香的事两人吵了一架，虽然后来缓和了，但现在是自那以后王秀英第一次流露出和从前一样对自己万般回护的态度。
车子一路开出主城继续西行，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座山后面。她们在临都待了这么久，虽然从未涉足这一带，但是足够从车行的方位上判断出是身在紧靠着湖北岸的宝石山背面。王秀英突然有些紧张，郊区路上黑灯瞎火的，万一阿进陡生歹念，她与姚素花两人未必能够对付得了。她不知不觉地坐直了身子，双手紧张地握成两个拳头分别放在左右腿上。姚素花察觉到她的变化，于是也悄悄往前坐了坐，坐到跟王秀英一样靠前的位置，伸出手掌轻轻盖在她的一个拳头上。顷刻，姚素花感觉王秀英稍微放松了些，握紧的拳头慢慢摊开，然后掌心朝上，自己的手被轻轻地回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