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采访

    其实张玲的故事还剩一大半没有讲完。

    只是这整个故事过于漫长，不确定如何把当中琐碎的细节拼凑在一起，只感觉它们所展现出来的现实若隐若现，让她云里雾里不甚明了。直到几天前，孙瑞芳跑来讲了梳妆盒的事又带她见了姚素华，她渐渐感到一种拨云见日的明朗。

    耳边伴着沈瑞芬熟睡的声音，这是张玲在过去的连续几天里第一次安下心来。她小心翼翼地侧过身面对着沈瑞芬那张床。外面的灯光透过窗帘，虽然不够驱散房间里的昏暗，但已经足够用朦胧暧昧的光亮勾勒出身体起伏的线条。张玲的呼吸节奏慢慢地和沈瑞芬的趋于一致，很快她也陷入了沉睡。

    早上张玲问沈瑞芬还记不记得昨晚自己讲的事。沈瑞芬稍微想了一下，问说不就是姚素华住院的时候王秀英去看她的事嘛，两位老师几十年一块儿风风雨雨走过来，关系果然挺好。

    张玲在心里嘀咕了两句：“关系果然挺好？我看你是果然没抓住重点。”当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以为的重点有可能与真相也相去甚远。

    按沈瑞芬原来的计划，这天她要为了梳妆盒的事跟周晓文一道再去趟王秀英家。结果张玲偏要拉着她谈纪念专场的事。沈瑞芬再三推脱，没想到陈小珺孙瑞芳在群里一个劲地帮腔张玲。王姚两家交情这么好，她如果硬要推辞反而显得不太尊重这事。但是没想到张玲把她塞进车里之后直接一声不吭地开了半个多小时，她忽然意识到那不是去春申团里的路。问张玲，张玲又不回答。直到她看到那个巨大的台标，才反应过来这人把自己骗来了电视台。

    沈瑞芬有点生气。自己不爱出风头尤其不爱上电视，这事张玲是知道的。她知道还这样做，而且是处心积虑地骗自己过来，不看两人当年的交情也就罢了，恐怕都没有念着王秀英刚过世的份上放过自己。

    “你现在如果走掉的话，这事不光影响你自己，影响几个团，更影响你们姚派。”张玲一句话让沈瑞芬搭在车门上的手缩了回去。张玲不去看沈瑞芬也知道对方正一脸质问地看向自己。她早猜到会是这种场面，好在有所准备，接着解释道：“看你前天在姚老师那里匆匆忙忙的，自己跟电视台的人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吧？”沈瑞芬无法反驳，那天从姚老师家里走出来马上就忘记自己采访的时候说过什么。

    “我跟小珺瑞芳前两年就在商量搞个王姚流派合在一起的专场，没能在王老师还在的时候搞出来是我最大的遗憾。所以前阵子跟大家重新商量了下，这事真的得提上日程了。”她说跟“大家”商量，显然这当中没有包括沈瑞芬，沈瑞芬心想否则自己怎么会一点都不知情呢？张玲自然意识到了这点，有些尴尬地说：“是在医院的时候跟几个春申的讨论的，小珺她们如果没有跟你提过那可不怪我。”一句话把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净。沈瑞芬心里不爽快，但是也清楚这是因为自己和张玲一样都是固执的人，如果张玲不像现在这样当面跟自己说的话自己肯定是一口回绝的态度。

    张玲接着道：“那天跟电视台方面大致讲了下想法。后来人家记者采访，问你会不会参加，你说会；问那纪念特辑的采访你来不来，你说来。纪念特辑不就是今天录嘛。”

    听张玲这样一说，沈瑞芬隐隐约约记得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既然是自己答应电视台的事，那肯定不能临时反悔。专场的事么……等下一定会被问起，大概也是不能改口的了。对于板上钉钉的事沈瑞芬选择不去继续纠结。她打开挡阳板后面的化妆镜简单收拾了一下头发，再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好自己这次来春申之前考虑到有可能会遇见很多领导和同行，所以多带了套端庄的素色套装，应该适合今天的场合。

    张玲坐在驾驶座上默默地看着沈瑞芬的动作。其实她这么做是有些冒险的。这些年两人形同陌路，直到现在老师过世才重新聚到一起，她不确定是不是这样就真的能消弭一部分的隔阂与嫌隙。即使那天接近她时故意扮惨服软，即使还拉上了小珺瑞芳来帮腔，如果沈瑞芬强硬到不顾电视台的面子不顾院团的面子甚至不顾同门姐妹的面子，那张玲也无计可施。好在沈瑞芬还是愿意卖这个面子，至于面子是卖给谁的，张玲并不在乎。

    录制的时候沈瑞芬有些不大自在。她虽然不记得上次面对这样的阵仗是什么时候，但可以断定的是心情一定和现在一样如坐针毡。她以为一人一段话表达对王秀英的追忆和哀思就可以差不多结束，谁知道最后当问到纪念活动的事情时主持人问了个棘手的问题。

    “可能年纪大一些的戏迷朋友们都知道，张玲和沈瑞芬在最初登台的时候是一对舞台搭档。现在二位时隔多年后重聚，是否有计划再现当年的成名作呢？”

    沈瑞芬刚刚在车里答应参与专场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这一茬。她俩的成名作是哪一出自不消多说，但是这戏在后头这几十年里她张玲不都是跟孙瑞芳合演的吗？如今张孙的组合在圈子里认可度非常高，何必要拆档她俩换自己跟张玲重新组合？她正准备打个马虎眼把这问题给糊弄过去，坐在她前面一排的张玲抢先答话了。

    “我们希望尽可能多地去展现老师们的作品和魅力，所以在剧目和搭档上面会做些调整，包括新老搭档的尝试。重现经典肯定是当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张玲后脑勺上没长眼睛，所以肯定看不到沈瑞芬神情的微妙变化，但是她好像能猜到沈瑞芬内心的想法一样，说话还是留了些余地，“当然咯，最终是怎么样一个呈现还是需要我们好好地去筹划讨论的。”

    就连接下来被问到同样问题的孙瑞芳也说自己和很多戏迷一样希望能看到沈张同台云云，令沈瑞芬愈发的困惑。孙瑞芳挑搭档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基本上所有王姚大戏都只和张玲搭，现在她又有什么理由会主动把搭档“让”出来呢？沈瑞芬没来得及厘清头绪正一头雾水，主持人就把问题抛了过来。她万般无奈只能颠来倒去地把张玲那些场面话又复述了一遍，末了在心里不断后悔自己之前没有脸皮厚一点当张玲的面把这些事全都推个一干二净。

    结束后沈瑞芬才看到周晓文给自己打过三个电话。她没有着急回电，因为那个绿色app上显示着红色的消息提醒。点开一看，果然是来自周晓文的两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