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故事

    “什么事？”

    听沈瑞芬有兴趣的样子，张玲便给她讲了一桩五年前的事。时间算起来不过是两人上次见面的几个月之后。因为那次两人是不欢而散，所以这个故事连带着后面一些其他事情，张玲都没有跟沈瑞芬说起过。

    那阵子姚素华在家里摔了一跤，前后在医院里待了一个多月。这个沈瑞芬是知道的。她得到消息的时候刚好在国外散心，都准备买第二天的机票回来了。但是陈小珺她们说老师没什么大碍，静养段时间就好，还在群里发了照片，照片里的姚素华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差不多在姚素华入院后的第二个礼拜，王秀英第一次过去看她。当时王秀英身体还康健硬朗，早晨会跑出去晨练，高兴了还压压腿。

    那天是她自己跑去看姚素华，都不让阿姨跟着。结果刚进住院部大门，或许是太过紧张自己的老姐妹，又或许是一路上奔波得累了，王秀英一瞬间有那么些恍惚，好像记不起自己来医院做什么了。好在医院里的医生护士跟她们这些老艺术家都非常熟悉，又是扶她进办公室休息又是端茶递水，还联系了周建树周建松。那两兄弟这才知道老母亲竟然一个人偷跑了出去。

    说来也巧，前脚护士长刚联系上周家兄弟，后脚老太太自己想起来到医院是做什么的了。护士长电话还没讲完，王秀英吵着要去找老姐妹姚素华，只好叫了个小护士扶着她坐电梯上到姚素华病房所在的那层。

    王秀英到了姚素华的病房前，只见门窗紧闭，还在里面拉上了的白色窗帘，就以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踌躇徘徊在门口，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小护士见状道：“王老师我帮您开门？”王秀英听了急忙摆手，指了指窗帘，再竖个食指在嘴唇上，意思是不要打扰到里面的人。这一幕刚好被带着学生杨颖昕来医院探望姚素华的张玲看见。她才在楼下听护士长讲自己老师来了，以为两个老人家正在叙旧呢，没想到会遇见老师杵在人家病房前不敢进去。

    小护士耐心地对王秀英解释：“没关系的，王老师。姚老师这个时候一般都醒着。这个窗帘是因为头两天有记者来，姚老师家属说了暂时不接受采访他们非要隔着窗拍几张照，后来我们就拉上帘子了。”小护士说着把病房门打开一条缝，伸了头进去，应该是跟里面的阿姨说了两句话，然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长期在姚素华身边照顾她的小梅阿姨。当然，阿姨是张玲她们叫的，姚素华王秀英向来都是亲切地叫她小梅，而李冬梅一直都是称呼她们素华姐秀英姐。李冬梅听小护士说王秀英来了还不太相信，觉得怎么着她都该是由家属或者领导学生什么的人陪着一道来的，毕竟这把岁数了，身体再好那也该当心着点啊。结果开门看到只有王秀英和小护士站在门外，李冬梅显然吃了一惊：“秀英姐，你怎么自己来了？”

    “是啊是啊！老师，你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讲一声，我们好去接你呀！”刚从电梯里出来的张玲和杨颖昕快步上前。

    上个礼拜姚素华刚出事的时候张玲和杨颖昕刚好在外地录节目，今天回来之后马不停蹄地赶来医院。她以为老师一把年纪了不至于亲自上医院看老姐妹，没想到在这碰见了。

    这会儿王秀英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地跟张玲说：“你们忙你们忙。我自己过来就好。”这话让张玲哭笑不得。自己也好，陈小珺孙瑞芳也好，哪个不是心里时时刻刻记挂着这帮老人家。结果王秀英倒好，总想着不能给学生添麻烦，有时候还反过来操心这些年近半百的学生们的事。在张玲看来，团里这些老祖宗都太过固执，总以为自己方方面面都还招架得住，所以免不了做出些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来。

    她们几个小心翼翼地扶着王秀英走进病房，刚进去就看见躺在白色病床上的姚素华皱着眉望向她们进门的方向，脸上说不清是忧伤还是担心，直到听见她开口：“哎呀，你怎么来了！自己身体都不是很好。”她这躺着的病人倒是埋怨起王秀英来了。

    “我好得很！”

    张玲有种错觉，她觉得王秀英讲这话是有些气鼓鼓的。她忍不住倾身上前想缓和一下气氛，笑着对姚素华道：“姚老师，王老师也是担心你。”

    没想到姚素华气道：“她呀，多担心担心她自己比较好。”说着还白了一眼王秀英。她这一眼竟然没让王秀英更加生气，反倒是变成乐呵呵的模样，凑上前好声道：“娘子不必多虑。我下一次定期疗养很快就到了，到时候医生一检查肯定都要说我好得很。”

    听王秀英称呼姚素华“娘子”，房间里的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只有杨颖昕心里暗暗称奇：两位老祖宗刚才还一来一回的像是小孩斗嘴，这会儿倒亲热。这也难怪，杨颖昕进团虽然是有段时间，但是有幸见到老祖宗们次数并不多，再加上中间隔着好几辈，所以她跟王姚二人私底下相处的时间远不像张玲那样多。就连张玲在许多年前头一次听到王秀英对姚素华私底下的称呼时也吓了一跳。在王秀英底下学戏见惯了她的严肃认真不苟言笑，谁想到还有这样顽皮的一面。

    王秀英那一声“娘子”叫得姚素华没了脾气，但还是依稀面带愁容。张玲以为她还是担心王秀英，于是帮腔着说：“姚老师放心，下次王老师过来疗养我一定把她的体检报告偷过来给你。”姚素华点点头，神色没有变化。倒是王秀英，拉过李冬梅悄悄问了句什么，回过头来一脸“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表情看着姚素华。

    “你这个人啊，就是不知道停一停。都这副样子了，还想动来动去。”

    过了没一会儿李冬梅推着把轮椅，跟姚素华的医生还有两个年轻力壮的护工一起进了病房。医生扫了一圈房里的人，以为是张玲的主意，对她说道：“其实今天阿姨已经带姚老师下去转过了。要么这样，现在让她在阳台上坐一下，时间不能太久，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们应该是知道的。”张玲这时回过味来，原来是王秀英让李冬梅去找来的医生和护工。至于说王秀英是怎么猜出姚素华的心思的，她觉得这大概是两个老人几十年的默契。

    年轻的护工们做事就是麻利。姚素华被推到窗口前的那一刻立马变得无比开心，微笑着招呼王秀英坐到她对面的沙发椅上。她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从前，从老领导的八卦到自己带张玲这一辈的趣事，从退休前的最后几场演出到小时候在科班学戏的往事。张玲和杨颖昕在旁边一边给她们削苹果剥橘子一边安静听着不敢打扰。姚素华闻到这些水果味，问了句：“现在是不是吃甘蔗的时候？”

    李冬梅很自然地答道：“有是有了，不过可能过阵子会更好吃。”

    姚素华点点头：“对的。我记得临都都是过年吃甘蔗的。”

    话音刚落，另一边的王秀英突然说自己出来太久儿子们会担心，顾不得姚素华的挽留和学生们的道别便匆匆离开。张玲连忙放下手里的橘子，让杨颖昕好好陪着姚老师，自己小跑出去，赶到还没来得及进电梯的王秀英身边一把扶住。

    张玲说到这里突然停住。旁边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沈瑞芬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