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英雄
从岛上出来重新登船,已近中午。再和煦的阳光也照得湖面波光粼粼。姚素花对着湖面不由地微微眯了眯眼睛,王秀英看见,便让她和自己换了座位。
船家已经按照詹仕超的吩咐把几个小菜仔细排好摆在中间的小茶几上。中间有几个姚素花夹不到的菜,她都会用膝盖碰碰王秀英,再指指菜的方向,就会有两三筷的那个菜肴出现在她碗里。两人还时不时地凑到一起讲悄悄话。姚素花自然不用说,老是讲个不停。王秀英似乎心情也特别好,被姚素花逗得前仰后合。詹仕超坐两人对面看着她们这样一来二去,笑道:“两位小姐的情谊真是叫人羡慕。王小姐对姚小姐十分关心,姚小姐又有叫王小姐高兴的办法。可惜今天王小姐对在下惜字如金,不然我倒想跟姚小姐一较高下。”
“啊?”王秀英这会儿又木讷了,完全听不出詹仕超话里的意思,抬头看向他,一脸的疑惑。
姚素花却是听明白了,筷子往茶几上一放,冷着脸说:“话不能乱讲,二少爷。我们虽然身份地位不如你,但也不能让你这样占便宜。你不怕詹少奶奶知道吗?”
詹仕超对她的话不以为意,依旧笑呵呵地说道:“我没有旁的意思。如果说错话了,那我给两位赔罪。”说着夹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半点没有他口中所说要赔罪的意思。
又到一个岛。还没靠岸时远远就能看到一座牌坊。离得近了再一看,上书“光华复旦”四个大字。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王秀英轻轻念出了口。
“诗是好诗,可惜啊。”詹仕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凑了过来。王秀英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见他过来,立刻合上个嘴巴不再言语。
姚素花听他这么说,便问道:“有什么可惜的?因为现在不唱了吗?”
詹仕超高深莫测的一笑,看看她俩,也不说话。
姚素花只觉得身边两人都莫名其妙,忽地心里生出个念头,把自己吓了一跳:不会秀英真跟他“心相合一”“心心相印”了吧?这么一想,眼前的詹仕超显得愈发可恶了。她冲这个可恶之人狠狠瞪了一眼,拉着王秀英就往前走。
王秀英一头雾水地被姚素花拽着。准确地说,她从詹仕超那声“可惜”的叹息开始就已经是一头雾水了。她想自己不过是看见牌坊上的字,想起旧时曲,随口念出来罢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歌。正感叹眼前的肃杀落寞与日月光华实在是天壤之别,结果詹仕超靠了上来。霎时间她的直觉又占了上风,马上警惕地默不作声。被姚素花拽着走出十来步,詹仕超从后面一路小跑追上来,呼喊她俩:“哎哎哎,你们别走这么快!这是要往哪里走啊?”追上她们之后,又问道,“前面是岔路口。今天时间不多,嫂子嘱咐姚小姐的身体还需要多休息,所以我提议我们往一个方向走,不要走回头路。其他地方日后想来我再做安排就是。”
姚素花还在生詹仕超的气,不愿搭理他。王秀英暗叹了口气,问道:“左右都是什么景色?”
听到要叫他介绍景色,詹仕超又来劲了:“若是继续往前走便是平湖秋月,乃赏月圣地。”
姚素花插嘴道:“赏月?那我们改天晚上来就是。还有呢?”
“姚小姐莫要小瞧了那亭子,能被尊为十景之首自然有它的道理。昔日白居易有诗云「尽日湖亭卧,心闲事亦稀」,是让这等大文豪都流连忘返呐。这亭连着白堤,继续往前走能看见一条长长的堤坝便是,后头还有座断桥。”
“断桥我知道的,戏文里也有。要不我们就往那边走,素花你说好不好?”
“可是我还想听听要是往左边走都有什么景色呢。”
詹仕超立刻接着道:“「山横鉴湖曲,水落剡溪濆。」若要说这岛上有什么东西能算得上跟两位小姐有些许渊源的话,那便是鉴湖女侠之墓地了。沿着左手边直走便是。”
王秀英姚素花异口同声道:“去那里看看吧。”话音未落两人相视而笑。
她俩为姐妹默契相视一笑,詹仕超却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微笑。他一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往那条路一伸,鞠躬道:“如此二位这边请。”
三人路过那家临都最有名的酒楼之后又看到一饭馆。姚素花连连称奇:“临都人这么爱吃酒楼的吗?这湖中小岛上竟然开了好几家。”
詹仕超回道:“原是一学究的讲学处,现在被他后人借了出去。可见只会做学问是不行的。”姚素花一开始也并不是真的想打听为什么临都人爱吃酒楼,又因为心里念着秋瑾墓,所以尽管詹仕超的只言片语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倒也没有追问下去。
到了鉴湖女侠的埋冢处,让王秀英姚素花感到意外的是那是个略带些西洋风格的墓园。正中有一座像亭子一样四面皆通的六角方塔,塔下才是墓穴。这和她们记忆中乡下的墓地全然不是一回事。于是两人心怀敬意地上前,双手合十鞠躬礼拜。拜完之后变得有些拘谨,不知道还要做些什么。这时詹仕超站在方塔的另一边,仰着头像在仔细揣摩石柱上镌刻的联对。他沉吟半晌之后忽然问道:“你们知道秋瑾最开始不是葬在此处的吗?”见她俩摇头,便一边绕着方塔慢慢踱步,一边把灵柩九迁的事说给她们二人听。
当听到秋瑾的结拜姐妹们如何缜密筹谋历经困难地营葬好她,结果却因被视作不能与“岳武穆、于忠肃并峙”而被迫迁葬时,王秀英和姚素花情不自禁地紧握住对方的手,指尖几近泛白。等听到二十多年前从榔乡到春申最终回迁至临都时冥幡招展挽联高挂的情形,已经是戚戚然热泪盈眶。
结尾处詹仕超重重叹了一口气,一点都不像她们遇见他这两天里看到的那副不正经的样子。他嘴里喃喃道:“世人都赞女侠万丈豪情,我却觉得她兴许也有些无奈之处。不然也写不出「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和「莽红尘何处觅知音」之词了。”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姚素花轻声跟着念着这一句,转过头去看王秀英,只见对方直直地看着墓塔塔顶,是入神还是出神让人有些看不清楚。
詹仕超一跺脚,把各有心事的两人着实吓了一跳。他拍拍手道:“说好是来游湖散心的,不说这些了。只是再往前是苏小小墓和岳王庙……”詹仕超话没有说全,意思却是明白:他担心好好地来游玩如果真变成了扫墓祭拜,怕王姚二人不高兴。好在她们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一个两个都表示要继续往前走走。
“岳飞抗金英雄这是知道的,不过苏小小是什么人?你刚才讲到他们不让秋瑾和岳武穆于忠肃葬在同一地方,为什么苏小小倒是可以?”王秀英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见心里很是疑惑。詹仕超听她这么问颇感意外,因为他从未想过会有这种问题,只好拿朝代先后的理由来搪塞。王秀英更为不解:“照你这么说,苏小小再出名也不过是个伎女,倒是后人把岳武穆葬在这里葬错了。”
詹仕超这会儿反倒有话说了:“说不准只是后世文人强加给她的名头。非要说的话,真是伎女又如何?我相信这些女子原不是自甘堕落的,多是被强盗恶霸逼迫就范。依我拙见,女子沦落风尘是社会之悲哀不幸。”
王秀英觉得他这话讲得不错,有为女子打抱不平的意思。姚素花也在一旁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也许他们所处的乱世正和历史上的某一幕重合,但是世上记性好的人并不多。这会儿岳王庙里外只有零星几个人。从秋瑾墓到苏小小墓再到岳飞墓,这一路游览下来的三人各怀心事,只在庙中匆匆转了一圈。让王姚二人意外的是他们出庙后没走两步就在路边看到了熟悉的汽车。车门上斜斜靠着个人像是在打盹。即便那人用鸭舌帽遮着脸,她们也能认出来他是阿进。詹仕超快步上前,笑嘻嘻地拍掉阿进挡在脸上的帽子。那阿进一下就醒了,看到他忙点头哈腰地打招呼:“二少爷,你们来啦。”见这情形,王秀英姚素花对望一眼,眼神分明在问:“他怎么知道要在这等?”
姚素花看王秀英也是一样的疑惑,便忍不住直接问詹仕超是怎么提前通知阿进的。詹仕超只说是早上出门时就这么吩咐的。姚素花又问他如何知道她跟王秀英会选择走这条路而不是其他的。詹仕超说他只是赌了一把,却不愿解释万一堵错了的话阿进如何能够找得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