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金丝蜜枣酥
更鼓遥遥，竟已是三更了。
凝望着窗外似乎无边的黑夜，顾间尘长长地出了口气，道：“暮雨，若再不进来，我可就要关窗了。”
“唉唉唉，可别啊。”
话音未落，灯火骤闪，已有人忽然现身于房屋中央。
不是别人，正是顾间尘口中的暮雨。萧暮雨。
顾间尘的目光上下一扫，露出了极细微的笑意：“暮雨在外面待了很久了吧，发梢都已被夜雾打湿。”萧暮雨尚未开口，他已继续说道：“先坐吧。”说罢，人已走向摆放着酒具的桌边。
萧暮雨瞅着顾间尘擦拭酒杯的动作，也不知看了多久，忽然就笑了。
“怎么，暮雨认为很可笑？”顾间尘随口说着，人已走回了原处，坐下了。
萧暮雨眨眨眼，道：“大哥心事重重，也不知小弟能不能助君一臂之力。”说着，探身取过了本在顾间尘手边的酒壶。
酒液入杯，顾间尘浅浅一笑，道：“暮雨自问看得懂我？”
萧暮雨做了个鬼脸，坦诚道：“小弟只是发觉，每每遇事想不通，大哥一定会喝酒。”
“暮雨是说我时常喝闷酒咯”，顾间尘同样露出了笑意。
萧暮雨自然一怔，笑了：“我可没这意思，大哥可不能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顾间尘没接话。
萧暮雨也没等着顾间尘回应，而是笑了笑，接着道：“我猜，大哥一定是传说中的那种人。”
“哪种人？”顾间尘随着萧暮雨的话说道。
萧暮雨笑道：“自然是越喝越冷静越饮越清醒的人。”
顾间尘随口道：“暮雨当真认为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吗。”
萧暮雨看着顾间尘，一双眼亮得惊人：“如何不会！许多江湖前辈不就是如此嘛！”
顾间尘笑了笑，道：“暮雨这话说的，我都不知该如何接才是。寒霜夜露的，暮雨喝口酒暖暖身子了，赶紧去休息吧。明日，还要随我去城里参加祭典。”
萧暮雨眼珠一转，嬉笑道：“大哥就不问问，我为何一直在外面等着嘛！”
“你若要说，我问不问你都会说得”，顾间尘瞧了萧暮雨一眼，淡淡说道。
萧暮雨眨眨眼，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哦！”
顾间尘瞅着萧暮雨笑。默然片刻之后，忽然道：“既然暮雨想我问，那我就问问。暮雨你在外面，已很久了。”
“所以大哥是一早就发现了小弟了”，萧暮雨笑着应。
顾间尘淡淡道：“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不知如何开口么”
萧暮雨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因为我一时有些困惑，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想了。又或者，大哥想要的，是我直接听话。”
顾间尘安抚一笑，没接话。
萧暮雨径直说道：“所幸不负使命，大哥让我办的事，还算成功。找到的人，此刻也已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那便好”，顾间尘道。
萧暮雨沉吟道：“只不过……”
顾间尘截口道：“只不过，你尚有问题没想通。”
萧暮雨点了点头，道：“我是实在不太明白，这才大胆一问的。”
“我在等你说下去”，顾间尘候了片刻，吁了口气。
萧暮雨又点点头，道：“大哥等了好几年，如今总算是等到了时机。既如此，为何将这么好的机会让予他人。”
“暮雨觉着，我找人却不用人，十分奇怪”，顾间尘缓缓道。
萧暮雨道：“非但如此，大哥你还让我暗示我是奉逍遥门之命而行。这岂非平白将功劳让给她人。”
顾间尘笑了笑，道：“暮雨的话听起来十分的有道理，然而却犯了个错误。”
萧暮雨自然一愣，道：“小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还请大哥赐教。”
顾间尘淡淡道：“我让你亲自走这一趟，是要保证他的安全，而非其他。”
“这个我知道”，萧暮雨道，“此人如今，很不安全。”
顾间尘点点头，道：“如此，暮雨再想想。”
“想什么？”萧暮雨一脸惊讶。
顾间尘浅浅一笑，道：“你作此暗示之际，其人有何反应。莫急，你尽管慢慢想。”
萧暮雨凝注着顾间尘，半晌，眼前忽然一亮，“原来如此。”
顾间尘尚未答话，萧暮雨已解释道：“他似乎，很不希望和逍遥门牵扯上关系。”
“他果真知道逍遥门的秘密”，顾间尘缓缓说道。
萧暮雨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大哥说的对，逍遥门的人一直在寻找他。然而几年过去，逍遥门的人一直都没有找上门。”
顾间尘道：“你可知为何。”
“为何？”萧暮雨目光闪烁，不说话了。
顾间尘点点头，道：“暮雨没听错，我正是这么说的。”
萧暮雨沉吟半晌，道：“若说沈副门主逍遥门是当真找不到，那此人便是故作不知了。”
顾间尘缓缓道：“数年以来，江湖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内里实则风起云涌。而如今，机会来了。”
“机会？谁的机会？”萧暮雨紧跟着道。
顾间尘笑了笑，道：“自然是所有人的。”
萧暮雨目光闪烁，不说话了。
“不明白？”顾间尘瞧着萧暮雨，浅浅笑着。
萧暮雨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缓缓道：“不论那场发生在北洲成的江湖背后究竟是何人，这场变乱，无疑给所有人对带来了机会。是以，大哥接下来的对手，远不只是表面上的这几个。”
顾间尘点了点头，道：“不错。”
“所以大哥一定要保住那人的命”，萧暮雨道。
顾间尘道：“我让你去找他时便说了，我要保住他的命。如今我说得更明白一些，我想要保护的，远远不止他一个而已！”
萧暮雨点点头，目光扫向了还摆在桌面上的金丝蜜枣酥，不说话了。
顾间尘淡淡道：“想吃？”
萧暮雨眨眨眼，道：“我吃过这酥，是正经好吃，就是太甜了。大哥不是不吃甜的嘛！”
“早些时候，她来过”，顾间尘道。
萧暮雨还未开口，顾间尘已继续说道：“你若真喜欢，拿去吃便是，省得放在我手上就是浪费。”
萧暮雨眼珠一转，露出了笑意：“大哥你这话听起来，好像远不止是在说这酥。”
顾间尘笑了笑。他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萧暮雨瞅着顾间尘，试探道：“她还是来试探大哥的。”
顾间尘随口“嗯”了声，道：“我只替沈兄可惜。他的一番良苦用心，怕是白费了。”
萧暮雨紧跟着也叹了口气，道：“大哥不也用心良苦。”
顾间尘和萧暮雨的目光接触，仿佛触起了一连串看不见的火花。
片刻之后，萧暮雨率先开了口，“好歹也做了几年的逍遥门门主了，她不会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刻还来试探大哥，是很危险的。”
“她当然知道”，顾间尘道，“早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她就已相当聪明了。如今想想，许是太聪明了些。”
萧暮雨笑了笑，道：“这世上太聪明的人，总是更容易作茧自缚一些。这个道理，是大哥告诉小弟的。”
顾间尘也笑了笑，但他也只是笑了笑而已。
萧暮雨瞧着顾间尘，缓缓道：“就像这金丝蜜枣酥，好吃是好吃，吃多了却实在是太甜了。有时当真是说不清，究竟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顾间尘淡淡道：“好不好吃都可能，然若你不去尝试，便连有没有味道都不知道。”
萧暮雨目光闪烁，忽然道：“明日典礼，他……当真不会来？”
顾间尘会意一笑，摇着头道：“不错，他不会来。他祭拜秦大侠的心愿已了，自不会现身在那场祭典之上。谁都知道，那场祭典，绝不仅仅是祭奠那么简单。”
萧暮雨还未来得及开口，顾间尘已接着说道：“我所认识的沈子桑，是极其敬重秦逍遥的。在这个世上，他怕是最不愿祭典成了另一场北洲变乱的人。”
萧暮雨点了点头，道：“要说起北洲变乱，小弟我这一路倒是无意中得知了个消息。”
“说”，顾间尘道。
萧暮雨道：“有人想要借这次北洲城的乱局，整顿整个江湖。”
“有人？”顾间尘接口道。
萧暮雨干笑了两声，道：“我倒是想问，只可惜，没人告诉我。”
顾间尘不说话了。
萧暮雨跟着沉默了下去，半晌，才再次开口：“大哥不信么？”
顾间尘摇摇头，道：“不是。”
萧暮雨稍稍蹙眉，道：“既不是不信，那……又是什么。”
“我是忽然想通了一件我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顾间尘缓缓道。
萧暮雨紧跟着道：“什么？”
“是什么人，能获取江湖各派的隐秘而不为人所知，特别是不为自己的对手所知”，顾间尘缓缓说道。
萧暮雨道：“总不至于是朝廷之人吧。”
没认同，亦未否决，顾间尘确定萧暮雨说完了，忽然改变了话题道：“暮雨，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萧暮雨目光闪烁，道：“确实挺晚得了。那我就去睡觉了，明日我陪大哥去参加祭典。”
“你去吧”，顾间尘淡淡道。
房门一开一关，顾间尘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在了金丝蜜枣酥之上。
“如果可能，我也不想去和江湖中那些个老古板交际。只可惜，只要我出现在那里，纵我以后真想看热闹，怕都是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