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酒与茶（二）
一进一出，一出一进。
这个时辰的朱雀大街一片静谧，然朱雀大街就是朱雀大街，一旦迈上朱雀大街，之前所有的阴鸷之感便自行消减，进而消逝不见。
沈子桑和秦玉衡的感受亦然。只是秦玉衡才想开口，沈子桑忽然长长地吁了口气，站住了。
秦玉衡随之停步，回过头：“自进了城，沈大哥便一言不发，如今更加是停下了脚步，难不成是有何问题衡儿没有留意到。”
沈子桑看了秦玉衡一言，解释道：“若衡儿该说的都说了，我也该走了。”
“走？”秦玉衡诧异道，“走去哪里。”
沈子桑安抚一笑，道“怎么，你还有话没说？”
秦玉衡嫣然道：“我只是，还有些好奇。”
沈子桑尚未开口，秦玉衡已接着说道：“前面就是逍遥门了。”
“我记得”，沈子桑坦然道。
秦玉衡紧跟着道：“那我就要问问了，都到家门口了，沈大哥真的不进门？”
沈子桑目光一晃，笑道：“既是家，那便是随时都可以回去的。”
秦玉衡嫣然道：“这个自然了。”
沈子桑道：“我不是不回去。而是还没到我回去的时候。”
“那，沈大哥你究竟在等什么时候”，秦玉衡截口道。
沈子桑淡淡道：“自然是真相大白的时候。”
秦玉衡沉吟道：“门里现阶段所面临的问题，沈大哥你早该知道了。”
“除却北洲的那件事吗？”沈子桑道。
秦玉衡没接话，沈子桑亦仅仅稍作停顿，便接着道：“我知道，这几年，顾间尘一直在明里暗里助你。我还知道，因为他的缘故，的确是给逍遥门解决了不少燃眉之急。而逍遥门和云间谷之间过往的那些怨仇，已仿佛不存在了。”
秦玉衡眨着眼，道：“沈大哥这是怨我。”
“没有”，沈子桑淡淡道，“我一早便与你说过，如今你是逍遥门门主，无论你做什么怎么做，都是对的。”
秦玉衡不说话了。
沈子桑笑了笑，道：“我应承过门主不会现身在祭典便不会，只不过，若我所料不差，今年的祭典，顾间尘定会到场。”
“他没说……”，秦玉衡微微蹙眉，迟疑道。
沈子桑柔声道：“我们早晚都会再见的。”
秦玉衡截口道：“这早能多早，晚又会多晚呢。”
沈子桑笑了笑，但他也只是笑了笑而已。
秦玉衡想了想，道：“沈大哥有自己的原因，衡儿也不便多问。只是，为知沈大哥在都城中何处落脚，若有事故，衡儿也好去知会一声。”
沈子桑淡淡道：“该我出现时我自会出现，衡儿身为门主，倒不必总想着知会我。至于其他时候……过去几年衡儿如何行事，只管如何行事便是。”
秦玉衡才要开口，沈子桑点点头，转过身，径直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眼看着沈子桑越走越远，秦玉衡这才放松下来，长长地出了口气。
“大小姐。”
阴影之内，走出一戴着兜帽的黑衣人。
秦玉衡“嗯”了一声，随口道：“你认为如何。”
“最起码有一点，他沈子桑绝对隐瞒了大小姐你”，黑衣人道。
秦玉衡转过了身，道：“你仔细说。”
黑衣人道：“以他现在的身份，他绝不可能对我们全然信任。且以他的功力，更不可能发现不了我始终跟在大小姐和他的身后。”
“在你看来，他今日所说，仍有所隐瞒”，秦玉衡道。
黑衣人道：“属下认为，说是隐瞒兴许还重了些，然他定是知道一些大小姐不知道的事情。”
“你是不知他沈子桑能有多博学”，秦玉衡道。
黑衣人的目光悄然闪烁，道：“属下这就去追。”
秦玉衡看了黑衣人一眼，确定其没有开玩笑，才再次开了口：“不必。即便沈子桑口中的一切都不能相信，然而有一点却是我不得不信的。”
黑衣人不说话了。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秦玉衡长长吁了一口气，道。
这世间万物自分阴阳。这话，自然也分两头。
这边秦玉衡尚未走进逍遥门的大门，那边沈子桑便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拉入了一条巷子。
习武人的反应本就敏锐于他人，是以就在沈子桑动手反击的那一刹那，他亦听到了传入耳边的声音。
听到了，他硬生生将出手的招式收了回去。
暗夜之中，顾间尘一身黑衣，正冲着他笑。
“是你”，沈子桑稍稍蹙眉，说得认真。
顾间尘道：“此刻站在沈兄面前的是不是我，得看情况。”
沈子桑瞅着月色下的顾间尘，不自觉间，竟笑了：“顾兄这身夜行衣倒是好看的紧，不若送我一套。”
顾间尘笑了笑，道：“我好心好意暗中保护，沈兄倒还在这里逞口舌之利。”
“保护”，沈子桑重复道。
顾间尘点了点头，道：“沈兄你这一路上就没发觉秦玉衡的态度有异？一次都没有？”
沈子桑也点点头，道：“那现在呢。我没猜错的话，顾兄是不打算现身的吧。”
“我现身了又能如何”，顾间尘邪魅一笑，道，“那一路跟着你们的黑衣人不也没发现我么。”
沈子桑没接话。
顾间尘清了清嗓子，道：“地处都城，入夜即便偶然不宵禁也有禁卫巡城。要细说，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好”，沈子桑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欠身接过顾间尘递过来的茶水，沈子桑忽然就笑了。
“笑什么”，顾间尘随口说着，垂眼去喝茶。
沈子桑看着顾间尘喝茶，也不知看了多久，忽然道：“我笑顾兄很有意思。”
“有意思？”顾间尘随口说道，“有什么意思？”
沈子桑道：“据我猜测，顾兄今夜走这一趟，并非为着我。”
顾间尘笑了笑，放下了茶杯。
沈子桑径直道：“以顾兄对北洲变乱的上心，必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线索的。”
“沈兄认为，今夜是线索”，顾间尘淡淡道。
沈子桑没有正面回应顾间尘的话，他笑了笑，道：“我白日里已去过一次了。”
“我知道”，顾间尘道，“就连沈兄遇到的那乾无双，我也清楚。”
沈子桑浅浅一笑，道：“那我不说，顾兄来讲。”
顾间尘跟着笑了笑，道：“沈兄想听我说什么。”
“就比如”，沈子桑说着，顿了下，“顾兄一日之间两次祭拜秦大侠，可有什么发现。”
顾间尘尚未开口，沈子桑已继续说道：“我就有些发现。”
沈子桑笑了笑，但他也只是笑了笑而已。
顾间尘有意让沈子桑想了想，解释道：“有人想要利用清明这个日子办件大事。”
“有人”，沈子桑淡淡道，“顾兄不妨直说。”
顾间尘看着沈子桑，缓缓道：“我所说，并不只是秦玉衡想要借机对付你。”
沈子桑淡淡道：“有关这件事，我已和她谈好了。”有意的停顿之后，沈子桑径直道：“我不会出现在祭典之上。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顾间尘目中缓缓露出了赞许的意思：“你还要不要听我说。”
“请说”，沈子桑道，“随便说。”
顾间尘沉吟半晌，缓缓道：“沈兄也见过乾无双了。”
沈子桑双目中骤然一闪，道：“顾兄说的是……那件事。”
“不错，我说的，正是说秦大侠将逍遥门的宝贝带入长眠之地的传言”，顾间尘道。
沈子桑道：“继续说。”
顾间尘道：“我想说的，沈兄心知肚明。”
沈子桑淡淡道：“顾兄是说，这一切都是有关联的。而这几年缠绕在逍遥门身上的事，极有可能都是源自同一件事。”
顾间尘凝注着沈子桑，目光炯炯，一言不发。
沈子桑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顾兄可是已查到了什么。”
顾间尘道：“沈兄不放心，无论逍遥门如何对待沈兄，沈兄依旧对逍遥门的处境十分的上心。”
沈子桑笑了笑。他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顾间尘吁了口气，道：“我会去参加。”
沈子桑还未说话，顾间尘已继续说道：“这几年，我始终没有真的去过。而今年，看起来不去已不行。”
沈子桑忽然道：“有件事，你是否清楚。”
顾间尘摇了摇头，道：“那传言实在是影响秦大侠的安寝。实不相瞒，我一早已派人查过。只可惜……”
“没有线索？”沈子桑接口道。
顾间尘叹道：“若仅是没有线索，那倒是好了。”
沈子桑不说话了。
顾间尘跟着沉默了半晌，总算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话了：“所有的线索，最终都回到了逍遥门自己身上。再想深探，则一无所获。”
“接着说”，沈子桑示意。
顾间尘眨着眼，道：“没了。”
沈子桑蹙了簇眉，道：“所以，你是疑心逍遥门中有人监守自盗？”
“不可能吗”，顾间尘道。
沈子桑吁了口气，道：“很遗憾，有可能。”
顾间尘沉吟道：“那，沈兄怀疑谁。”
沈子桑淡淡一笑，道：“顾兄不是更该问那宝贝是什么吗。”
顾间尘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