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欲断魂（一）
清明时节，烟雨迷蒙，不然也不会有“清明时节雨纷纷”的千古诗句流传于世。至于人在清明细雨中，感受到的究竟是初春的温柔还是欲断魂的艰辛，估计就得看在雨里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
就像秦玉衡，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顾间尘凝注着秦玉衡的侧颜，说话之前，他当真已看了很久了，久得他开口那刹那，甚至看到秦玉衡浑身细微地一颤。
“你在看什么”，顾间尘这样说。
秦玉衡呆呆地看向顾间尘，过了许久都一言不发。
顾间尘倒是安抚一笑，解释道：“我是问你，一直看着窗外，是在看什么！”
秦玉衡眼珠一转，嫣然道：“我在看雨，也是看顾大哥。”
“我倒想听听，你看出了什么”，顾间尘笑了笑，顺着秦玉衡的话说道。
秦玉衡眨眨眼，缓缓道：“我看出来，顾大哥偏巧在这个时间约我，是为了沈子桑前几日在北洲城变乱时现身的事。”
顾间尘笑了笑。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秦玉衡眼睛亮亮的，试探道：“我听说，顾大哥当时也在北洲城中。”
顾间尘道：“不错，我在。”
秦玉衡想了想，坦白道：“老实讲，逍遥门也有人手在北洲城中。”
顾间尘淡淡道：“这个我知道。这个，并不是我找你的理由。”
秦玉衡瞧着顾间尘，想了片刻，忽然道：“顾大哥怎么想的。”
顾间尘还未开口，秦玉衡已解释道：“顾大哥找我，可是因为这两者有关。”
顾间尘浅浅一笑，道：“你是怀疑沈子桑和北洲城的突生变乱有关？”
秦玉衡笑了笑，道：“顾大哥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吧。”
“不是他”，顾间尘淡淡道。
秦玉衡这一次没接话，顾间尘亦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他看着秦玉衡，忽然露出了丝笑容，道：“今年的大祭，已备好了吧。”
秦玉衡“嗯”了声，道：“差不多了，多谢顾大哥。我听说，云间谷也派了人过来。”
顾间尘笑了笑，道：“今年，我不止是派了人去帮忙准备，我还给逍遥门备了份礼物。”
秦玉衡眼珠一转，笑道：“未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顾间尘浅浅一笑，道：“你想是惊喜，还是惊吓？”
秦玉衡一双明眸亮得惊人：“顾大哥的笑话，还真是好笑得一如既往。”
顾间尘淡淡道：“秦门主认为这笑话好笑，自然便是好笑的了。”
秦玉衡迟疑道：“若然真不是沈子桑，亦非顾大哥或是我，那么北洲城中的变乱，怕更加不简单了。”
顾间尘笑了笑，道：“我多余问一句，秦门主之所以怀疑是沈子桑的手笔，可有具体的缘故。”
秦玉衡又“嗯”了声，道，“我的确怀疑和他有关，至于这其中的缘由，顾大哥此刻问我，怕是未免多余了。”
“是多余”，顾间尘有意顿了下，道，“而并非明知故问。”
秦玉衡眨眨眼，反问道：“顾大哥你认为和他无关，又可有理由。”
顾间尘凝注着秦玉衡，缓缓道：“有件事，看得出来，你并不知情。”
秦玉衡挑起一面的眉头。
顾间尘安抚一笑，径直道：“是这样……”
秦玉衡沉默了半晌，道：“这么说来，确实和沈大哥无关的。”
顾间尘凝注着秦玉衡，含笑说道：“确切说，是和他有关，又无关。”
秦玉衡不说话了。
顾间尘有意让秦玉衡想了想，才重新开了口：“不错，今日约会秦门主，的确是和北洲城的变乱有关，但却并非与沈子桑的现身有直接关联。”
秦玉衡尚未做出任何反应，顾间尘已继续说道：“秦门主自己也说，逍遥门派了人手过去。”
秦玉衡沉吟道：“顾大哥是想知道我知道多少，是吗？”
顾间尘笑了笑，但他也只是笑了笑而已。
秦玉衡瞅着顾间尘，就那么瞅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道：“那顾大哥自己呢，又知道多少。”
“衡儿是想知道我为何要去北洲”，顾间尘道。
秦玉衡嫣然道：“我是关心顾大哥。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顾大哥怕冷，而北洲城究竟有多冷，是大家都知道的吧。”
顾间尘笑了笑，轻轻道：“看样子，我是非说不可了。”
秦玉衡笑着道：“倒也不是。只不过顾大哥光想从衡儿这里得到答案却不给出衡儿想知道的真相，怕是不公平吧。而谁都知道，顾大哥的江湖，是愿意予人公平的。”
顾间尘笑了笑，道：“不错，我的确是受邀约而去。而直到最后，约我的人，都没有出现。我所见到的，除却突如其来的变乱之外，便是和我一样本不该出现的人。”
秦玉衡微微蹙眉，重复道：“没出现？”
“不是沈子桑”，顾间尘断言道。且在秦玉衡接口前夕便继续说道：“因为，我在北洲城中，遇见到了沈子桑。”
秦玉衡脸色微微一变，没说话。
顾间尘也没等着秦玉衡说什么，“一问才知，他亦是被人诓骗而去的。而我没判断错的话，我们的相遇，便是北洲变乱的最直接导火索。”
“原因”，秦玉衡总算插上了话。
顾间尘笑了笑，道：“该出现的人没有出现，不该出现的事情却出现了。有句话衡儿你定然听过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么”，秦玉衡紧接着说。
顾间尘点了点头，道：“还有一点，足以我认定他沈子桑在这件事情之上，是受害者。”
秦玉衡想了想，缓缓道：“只是这件事情。”
顾间尘笑了笑，但他也只是笑了笑而已。
迎着顾间尘的笑意，秦玉衡眼珠一转，道：“顾大哥亦是为着……过去。”
“嗯”，顾间尘随口应了声，接着道，“你的问题问完了。”
秦玉衡一双明眸亮得惊人，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暂时，没有了。”
顾间尘笑了笑，道：“好。”
秦玉衡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道：“不瞒顾大哥，我原本亦并不派人走这么一趟的。”
“但是？”顾间尘淡淡道。
秦玉衡笑了笑，道：“没有但是，充其量只是个小小的然而而已。”
顾间尘浅浅一笑，道：“我在等衡儿说下去。”
“然而”，秦玉衡顿了顿，继续道，“然而，我必须要这么做。”
顾间尘没说话。
秦玉衡自知顾间尘没有可能满足于自己的答案，只能自嘲般笑了笑，解释道：“顾大哥也知道，沈大哥离开逍遥门时，带走了一些秘密。而我，这几年一直在设法找到他。”
“这么几年了，你还是相信沈子桑与秦大侠的死有关？”顾间尘截口道。
秦玉衡想了想，吁了口气，道：“顾大哥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顾间尘淡淡笑着：“只要是衡儿自愿说的话，我都听。至于是真是假，衡儿只管留给顾某人自己去分辨便是。”
秦玉衡目光闪动，道：“正因为过了这么多年，我更加不会分。”
“解释”，顾间尘淡淡道。
秦玉衡道：“若是沈大哥当真和过去之事无关，那他为何好几年来始终不愿露面。我一直在等他回来，整个逍遥门都在等他回来。而此番露面，又为着什么。换言之，顾大哥适才口中所讲的‘过去’，究竟指的是什么。”
顾间尘没有正面回应秦玉衡的话，而是径直说道：“衡儿派人去北洲，是为了你口中的秘密，还是……沈子桑的去向。”
秦玉衡目光闪动，道：“倘我说都是，顾大哥会怎么想。”
“你得到答案了吗”，顾间尘径直问道。
秦玉衡凝视着顾间尘，缓缓道：“我在江湖上行走的愈久，得到的愈多的，惟有困惑。”
顾间尘安抚而笑，道：“知晓自己不知道什么，总比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要强得多。”
秦玉衡想了想，道：“那顾大哥呢？”
“我？”顾间尘笑着应道。
秦玉衡点着头道：“不错，我实在是很好奇，顾大哥的北洲之行，究竟是多了困惑，还是少了问题。”
顾间尘看着秦玉衡，缓缓道：“是困惑，亦是答案。这一点，待衡儿你习惯和江湖上无处不在的阴谋打交道之后，便更会明白了。”
秦玉衡眼珠一转，嫣然道：“我宁可自己一直不明白，沈大哥早年亦是这样想的。”
“愿望与事实，在江湖上通常是不可能重合的”，顾间尘叹了口气，道，“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衡儿你能一直是无忧无虑的逍遥门大小姐。这一点，一早已然不可能了。”
秦玉衡沉默了半晌，道：“我的困惑就在于前后的不一致上面。”
这一回，秦玉衡没等顾间尘说话，便解释了下去：“以沈大哥为例，且不说江湖上这几年究竟如何说他，如今想起来，许多事是又说得通，又说不通。可以说，是很矛盾。”
顾间尘沉吟道：“所以你更加要见到沈子桑。”
“除了这个，确实还有个私人原因”，秦玉衡紧接着道。
顾间尘淡淡道：“沈子桑与我自北洲分别，便各自上路了。到了现在，我并不知他的动向。”
秦玉衡眼皮一跳，笑了：“顾大哥这话听起来，就颇耐人寻味了。”
“那是你自己的事”，顾间尘看了秦玉衡一眼，不说了。
秦玉衡瞧着顾间尘，斟酌道：“既然如此，顾大哥大祭之时一定会到咯？”
顾间尘缓缓一笑，道：“衡儿，与我说话而已，你当真不该如此小心谨慎的。”
秦玉衡自然一怔，勉强笑了笑，道：“顾大哥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顾间尘淡淡道：“衡儿你偏偏在北洲变乱之后不久将逍遥门的清明祭礼大搞特搞，就在我云间谷派人去之前，逍遥门已经收到了江湖上很多门派的礼物了。”
秦玉衡还未做出任何反应，顾间尘已接着说道：“正因如今，我云间谷更加不能落在人后。只不过，我担心衡儿你最终会得不偿失。”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秦玉衡一字字说道。
顾间尘吁了口气，道：“兴许，我倒是能帮你一解困惑。”
秦玉衡紧接着道：“愿闻其详。”
顾间尘道：“衡儿你是想让沈子桑现身，却不是想让他返回逍遥门。”
秦玉衡缓缓道：“逍遥门迄今为止都没有新任的副门主。”
“我知道”，顾间尘道。
秦玉衡眨眨眼，没说话。
顾间尘有意让秦玉衡想了想，才接着说道：“你不想他现身，倒不是不愿弄清楚昔年的真相，而是不愿他的出现造成派系之争。”
秦玉衡目光闪动，道：“即便是，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