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明时节（二）
顾间尘手指蘸茶，在桌上缓缓写下了几个字。
萧暮雨瞪着那几个茶字，一直到字迹几近消失，才迟疑着道：“这个…”
顾间尘看向萧暮雨，道：“怎么，有难处？”
萧暮雨紧蹙眉心，斟酌道：“众所周知，这逍遥门的清明大祭，原本祭的是秦家的先祖。江湖中人对逍遥门清明大祭的尊重，不过是源自逍遥门在江湖上的地位。这几年，才由逍遥门秦玉衡改成了对秦逍遥秦大侠的祭奠。而自大祭首次举行起，每逢大祭，江湖上各门各派便都会送上祭礼。实话实说，准备祭礼并不难。只不过，小弟有几句话，实在不吐不快。”
“你尽管说就好了”，顾间尘道，“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嘛！”
萧暮雨点点头，道：“那小弟就不客气了。”
顾间尘没接话，萧暮雨亦只是顿了顿，便继续说道：“自北洲回来，大哥便开始了部署。小弟没理解错的话，大哥是打算设个局，让该出现的人自己现身。”
顾间尘的眼睛亮亮的，认认真真道：“破除陷阱的最好办法，是忽略它。而找出陷阱背后秘密的方法，便是用另外一个陷阱来骗过第一个陷阱。”
萧暮雨思索片刻，道：“大哥这么做，是疑心逍遥门涉及其中，还是…”
顾间尘截口道：“秦玉衡。萧暮雨可以直接说，我是在怀疑秦玉衡。”
萧暮雨扁了扁嘴，不说话了。
顾间尘留意着萧暮雨的眼神，笑了笑，道：“怎么，没想到？”
“我是在想…”萧暮雨喃喃自语。
顾间尘截口道：“你是在想，她怎么说也算颇有城府，身为逍遥门掌门，再怎么说也不该将逍遥门的利益置之度外。”
萧暮雨忍了忍，还是点点头，道：“还有，就是沈子桑的现身。”
“说下去”，顾间尘道。
萧暮雨道：“可以想见，一旦沈子桑如大哥所说现身在都城中，逍遥门之中必然掀起派系内斗。那时，大哥将如何自处。”
顾间尘笑了笑，道：“要回答你的问题，首先我们要弄清楚，逍遥门内部究竟有没有派系斗争。或者换句话说，如何令得逍遥门出现派系斗争。”
萧暮雨沉吟道：“大哥的意思是…”
“沈子桑和秦玉衡之间的问题本就是比糊涂账”，顾间尘道，“七年了，逍遥门也该给江湖一个交代了。”
萧暮雨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小弟越听好像越糊涂了。大哥不如…说简单点吧。”
顾间尘点了点头，道：“逍遥门之中没有派系斗争，江湖上却有。”
顿了顿，顾间尘露出了笑容：“暮雨这么一副表情，是还没听懂？”
萧暮雨径直道：“大哥适才还提到沈子桑和秦玉衡之间的问题，如今为何却又说逍遥门中没有派系。难道……沈子桑没有形成自己的派系？还是说，昔日沈子桑离开之后他手下的人已遭到了清洗。逍遥门从此便没有派系了。”
顾间尘笑了笑，道：“都是，也都不是。”
萧暮雨长长地吁了口气，不说话了。
顾间尘有意让萧暮雨想了一会，才解释道：“作为江湖第一门派，秦大侠尚在之日，逍遥门内部便是危机重重。至于派系问题，你说的对，沈子桑早年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门主，是受到万人拥戴的。他没有，也没必要去培养自己的派系。”
萧暮雨点点头，道：“大哥早这么说，小弟不就明白了。”
顾间尘笑了笑，不说话了。
迎着顾间尘的笑容，萧暮雨倒是没忍住：“大哥的方法，是和沈子桑商议出来的结果？”
顾间尘示意道：“沈子桑自一开始便是将自己当作了诱饵。七年以来，他精心布置，一心只想为秦大侠复仇。”
“但他始终没有进展”，萧暮雨截口道。
顾间尘含笑道：“真没有吗？”
萧暮雨目光闪烁，恍然道：“没错，那场北洲城的变故，定然是有人忌惮被人发现了秘密。只是，他们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形成这么大的一场门派变乱，其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顾间尘点点头，道：“你应该还记得，早在我们相识之初，我便十分好奇北洲城中会发生什么。”
“当时，大哥是怀疑这陷阱是给你准备的”，萧暮雨道。
顾间尘道：“不错。然而遇到沈子桑之后，我的想法发生了改变。”
萧暮雨思索片刻，点着头道：“也是。想那沈子桑本已离开江湖，能让他甘心回来，十之八九和让他离开的原因相同。而就在他决定不去理会北洲城中等着他的陷阱之后，北洲城中便陡生变故。若然说两者毫无关联，那这世上的巧合也太过巧合了些。”
顾间尘道：“秦逍遥一代大侠，自然心心念念都是江湖安稳。昔日相对，他曾亲口告诉我整个江湖乱局即起。彼时我尚年青，一下子未敢全然相信。然而后来的一切已证明了秦大侠的睿智英明。这几年下来，不光是沈子桑，我也没找到什么证据证明我最初的推断。就连此番在北洲城中巧遇，我亦并不敢直接信任沈子桑。而偏偏是北洲城中的变故，算是令我们放下了对彼此的芥蒂，也算是彻底促成了我和他之间的短暂合作。”
“短暂的，总比没有好”，萧暮雨几乎难忍笑意。
顾间尘道：“秦逍遥早年曾对沈子桑有大恩，为了助秦逍遥达成目标，沈子桑连死都愿意更别说只是污了那他自己并不在意的名声。而过去数年的未有明确进展，如今想来，不过是另有缘故罢了。”
萧暮雨点点头，道：“大哥是说，便是没有派系，照你的计划，随着沈子桑的现身，逍遥门之后也必得出现派系争斗。”
顾间尘道：“正是。”
萧暮雨点了点头，道：“那沈子桑呢，大哥若要利用逍遥门内部的派系之争，起码得要沈子桑的协助吧。”
顾间尘笑了笑，道：“你也说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共识。”
萧暮雨道：“小弟还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顾间尘没应声。
萧暮雨也没真等顾间尘说话，他径直说道：“两位总不会疑心秦玉衡和过去的事情有关。至多，是和北洲城中的变故有关。”
顾间尘笑了笑。他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萧暮雨盯着故间尘，继续说道：“还是说，大哥和沈子桑的真实目的并非是对付秦玉衡，或是什么助沈子桑夺回逍遥门。”
“那是什么”，顾间尘截口道。
萧暮雨看着顾间尘，斟酌道：“大哥适才暗示小弟，逍遥门自秦大侠在世之日便有了某种隐患。”
“不错”，顾间尘道，“继续说。”
萧暮雨想了想，道：“小弟只想知道，大哥和沈副门主此番有把握替逍遥门除去这隐患么！”
“并没有。”
顾间尘顿了下，接着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秦玉衡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的。”
萧暮雨沉吟道：“此种大事，单只是这一种方法，怕是很难成功的吧。”
“那倒没什么，我们也没想着一下子就能成功”，顾间尘叹了口气，道，“只不过……”
“担心秦门主”，萧暮雨截口道。
顾间尘吁了口气，道：“那日，我和沈子桑谈了很多事，唯独他和秦玉衡之间的关系，他说得委婉然我也看得出他虽对几年来秦玉衡的做法并不满意可又一时下不了狠心。”
萧暮雨又点了点头，道：“是以，大哥决心由你来下这个狠心。一旦，需要下这个狠心的时候。”
顾间尘笑了笑，没说话。
萧暮雨目光闪烁，认真道：“当然，大哥也是不愿意到那个时候的。”
“就你知道得多”，顾间尘笑道，“再没问题了？”
萧暮雨目光一闪，道：“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顾间尘道。
萧暮雨嬉笑道：“那我就按大哥的意思去办了。”
顾间尘才点了点头，忽然道：“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的确还有个事。”
萧暮雨眼前一亮，道：“大哥尽管吩咐。”
顾间尘道：“你说得对，公事之外，还是需要礼尚往来得。”
萧暮雨笑道：“是小弟去办还是……”
“你明日一早去约她一下”，顾间尘顿了顿，继续道，“记得，一定要亲自去。”
萧暮雨这次没接口，而顾间尘亦没等着他说什么：“就说老地方，我等她。她晓得的。”
萧暮雨道：“若是秦门主问大哥此刻相邀的用意呢，我该怎么说。若想她婉拒呢，我又该怎么说。”
顾间尘道：“尽管实话实说，我是因为她送来的云雾香而约她的。”
“我明白了”，萧暮雨道。
顾间尘笑了笑，道：“懂了，就去办吧。”
萧暮雨嬉笑道：“大哥不叫小弟陪着等了？”
顾间尘笑了笑，道：“看起来，你还是不信他会来咯？”
“不不不，小弟信的”，萧暮雨笑着道。
顾间尘道：“但是？”
萧暮雨笑道：“大哥也未接到消息，何以今晚会来？”
顾间尘浅浅一笑，道：“这个问题，待来日你见到了他，自己问吧。”
萧暮雨眨眨眼，道：“既如此，那小弟就不打扰大哥继续品茶了。”
“去吧，”顾间尘道，“之后的事，还得麻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