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俞寺正看着他并没有多少缓和的脸色，忽然想起几十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谁不是年少轻狂一场，最后仍是被现实磨平了棱角。
陆予安长久地静默，最后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寺正明明有很多可以升官的机会，为何每次都要放弃。”
“官职越高，有时候反而并不是好事，于我来说，五品足以。”
陆予安一心只想升官，因为只有离朝堂中心越近，他的目的才能得以实现，他已经潜伏了这么多年，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这回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召他回去，可能是祸也说不准，但是心里总归是有期待的。
“我不明白。”他低声道。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笑声中带着些许无奈，陆予安错愕地抬起头，面前的俞寺正就像是被人夺了魂似的，居然破天荒笑了！
他跟着他两年，这还是头一次见。
他看着他，却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最后慢慢地收回笑容，叹息道：“原本的我也同你一样，向往着高位，我可能比你还想要出人头地。”
他这话里包含了太多的意思，话里有话，陆予安不着急，静静地等着他言说。
“我是元乾十三年的进士，位列三甲，但你可知道，当年那位状元郎连中三元，但他那张会元的答卷，却是我的。”
他说的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眼里甚至没有任何愤懑不平的神色，这是一种超乎时间的淡然。
陆予安难掩震惊，他从前只觉得俞寺正办案的时候的确是一把好手，万万没有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层，早知道状元这个名头，除了他这么惨的意外，哪一个不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而会元更是难考，若俞寺正当初是拿着自己的答卷上殿，怎么着都不应该出去二甲，若是表现得好，一甲都不是问题。
三甲和一甲，隔的可不是一点点。
“很惊讶？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三年之后，对于这个消息给我，我也很气愤，但是那又能如何？对方是皇帝的小舅子，而我不过是一个平民百姓。”
陆予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么大的变故，若是一辈子都不知道也就罢了，偏偏还被当事人知晓，如此打击，是个人都难以接受。
“后来因为我的表现，被举荐到了大理寺任职，也是从司直做起，只不过我运气好，因缘巧合碰上了一位贵人，不过一年多就将我提拔到了评事，即便是这样，我也依旧厌恶大理寺，甚至对案件都不上心。”
整个大理寺都知道俞寺正就是个工作狂一般，什么案子他都接，无论难易，不计报酬，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他曾经居然还有不认真的时候。
“后来的一件事，算是我的报应。”
他的脸色忽然暗淡下来，陆予安心头一紧，正要询问，就听见他有些沧桑的声音：“那是我到大理寺的第二个念头，寺里接到了一起流寇杀人的案子，委派给了我，事发在南城的一个村庄，我追查了好几天都没有结果，但唯一确定的就是流寇就在南城里。
后来一天傍晚，村子里来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十分紧张，跟我透露了流寇的具体所在地，我当时就带着人去抓人，正巧碰上流寇准备逃离，便带着人追了上去，直追到半夜也没有结果……”他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声音就多了沉厚的懊悔和悲伤，“我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
陆予安看着他的表情，隐隐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
“我最后看着流寇逃离，没有继续追上去，回了府衙，第二天上午，我是被一阵盖过一阵的哭声惊醒的，”他的眼睛里一片虚无，眼白处缠绕着血丝，嗓音打紧，“那些都是村庄的人，只有十来个，是少数的……幸存者。”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眼神没有焦虑，“我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些流寇居然会折回来，还杀了整个村子的人，那个给我报信的孩子甚至还被……他的眼睛都还睁着。”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也足够让人联想到是何等血腥残酷的场景，流寇都是亡命之徒，又怎么可能心慈手软。
“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我本该是被革职下狱的，但是那个贵人保下了我，我才能苟活至今。”
陆予安心口发闷，即便是没有亲身经历过，他也能体会到俞寺正当初是如何的绝望，那么多的无辜之人因自己而已，良心怎么可能安定，一辈子都得活在忏悔之中。
“后来，就是我的报应，不过半年的时间，我的妻子女儿先后染上重疾离世，我彻底是家破人亡。”
他闭了闭眼，压抑着不让自己颤抖，“从那以后，我就发誓，以后无论是接到什么案子，都必须尽职尽责地去完成，哪怕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我现在就是在赎罪。”
俞寺正说完，多年压抑在心里的事得到了宣泄，松了一口气一般，眼神坚定，又多了层释然。
陆予安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沉默代替。
这又能说什么呢？就像是他自己说的，他在赎罪，所以他用余生去还其他无辜之人清白。
“你的未来还很长，早在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此子绝非是池中之物，你我二人志向并不相同，我所求不过是的天下安平，无生老病死亡，也无鳏寡孤独。”
俞寺正忽然后退两步，拱手放在身前，在他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弯下腰，“愿大人往后前程似锦，扶摇万里，给天下一个盛世。”
“愿大人从今往后无所忧，亦无艰险，今此一别，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