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十日后，乾清殿。
陆予安轻手轻脚地跟着李德忠走进店内，往日都在金鎏殿上朝，从未进入到这里，皇帝的住所，当真不是一般的奢华。
“陆大人，进去以后记得动作轻些，陛下喜静。”李德忠回过头来告诫他。
陆予安答了声“知晓”，便在他的指引下，独自入了内殿。
殿内并没有多少太监宫女，只有左右各侍奉的两人，都低垂着头，安静地仿若雕塑。
天子的尊严近在咫尺，陆予安余光瞥到一抹黄色的衣角，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撩起衣袍便要跪下，这时头顶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不必行这些虚礼，站着便好。”
陆予安动作一顿，随后慢慢地直起身，但仍没有抬头，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但他心里却不怎么平静了，没想到不过一个月的光景，景帝的身体就已经这步田地了，听声音里的虚弱，完全不复曾经的震慑。
居然这么迫不及待？连几个月都等不起了么。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他的嘴角轻轻牵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然而在景帝的眼里，却只觉得这个臣子循规蹈矩，恪守本分，不由让他心头愉悦几分。
“陆爱卿，赣州一行，可还顺利？”
陆予安猜不准皇帝的意思，但他能感觉到皇帝绝对是知道那里发生的事情，于是实话实说：“回陛下，微臣调查郑大公子一案时，却发现了其他的异动。”
“说来听听。”
陆予安道：“微臣认为赣州郑家与周家同盐铁副使勾结，私下贩卖盐铁，并且大多都销往边疆地区，具体不知所踪。”
即便看不到景帝的表情，但是声音却清楚地沉了下来，不怒而自威：“可有证据？”
陆予安悄悄抬头，目光落在那条盘旋在衣衣角的金龙，咬字清晰：“有。”
话音落下，许久都没有声音传来，空气忽然间凝滞下来，有种面临深渊的窒息感。
陆予安心下一片坦然沉稳，哪怕天子久久不曾回复，也不见丝毫的慌张，胸有成竹。
景帝要的不就是他的这个回答么？既然他给了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就该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忽然，景帝大笑了一声，拊掌大叹：“好！不愧是朕钦点的大理寺少卿，让你在大理寺当值，果然是正确的。”
他自顾自地夸赞道，话锋一转，又问道：“不知道爱卿有没有想过担任其他职务？”
等了这么久，就在为了这么一句话。
陆予安眸光一闪，心跳快了几分，但是面上一派平静，嘴里却是拒绝的说法：“回陛下，微臣自知力薄，恐难当大任。”
被人拒绝，景帝非但不恼，反而更有了这个念头，“你是朕点的状元郎，放眼满朝文武，若是连你都能力不足，那恐怕找不出能当大任的人了。”
“陛下谬赞了。”
景帝眯着眼看着距离他不过两三米远的臣子，心里越发满意，“最近朝里多事，空缺太多，正好你回来替补一个如何？”
陆予安迟疑道：“这……微臣只有少卿之职便足矣。”
景帝没有理会他的犹豫，直接拍案下了定论，“陆爱卿莫要谦虚，从今天起，你便领右佥都御史一职，替朕监察百官。”
右佥都御史同样是四品官职，这算是天大的好事。
陆予安猜到景帝了会让他暂代官职，但是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御史台，要知道这个官职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用处却大得很。
景帝的意思不言而喻，笑着问道：“陆爱卿觉得如何？”
陆予安面上微微皱眉，最终轻轻地叹了口气，状似妥协道：“微臣遵旨。”
景帝十分满意他的“识相”，又嘱托了几句，便让他离开了。
……
陆予安出了皇宫的大门，迎面碰上一身靛蓝色锦衣的裴延，一个月没见了，乍一看居然有些陌生，尤其是看他面无表情腰间佩刀的模样，恍惚间还以为是看到了裴指挥使。
“裴大人。”陆予安率先打了声招呼。
裴延看着他站在面前，轻咳一声，目光有些躲闪，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在外面等你许久了。”
“等我？”陆予安疑惑地看着他，“有事吗？”
裴延却摇了摇头，左手不停地拨弄着刀柄上的剑穗，声音轻轻的：“没什么事，都快一个月没见了，就想来找你。”
陆予安一愣，随后笑了笑，忽然想起曾经答应过他去裴府赴宴最后又没能应约的事，想来还是当面道个歉比较好。
“裴老夫人的寿宴我没能去成，算是失约了，对不住。”
裴延再度摇头：“这怎么能怪你，陛下的命令不是能违抗的。”
陆予安有些惋惜地说道：“那只能等下次了。”
“不会很久的，”裴延开口道，踌躇了一会儿，对他道，“再过两个月就是我的及冠礼，到时候你可以来。”
陆予安眉眼含笑：“好。”
裴延看着他，一个月不见了，他瘦了许多，身影显得更加单薄了。
不知道为什么，裴延总觉得他的笑容有种莫名的口渴感，看得眼眶发烫，于是连忙挪开视线，看向城墙墙角的一株野草，“你才回来，应该在家里多注意休息，我送你回去？”
陆予安拒绝了，理由是不能干扰到他的职务。
裴延今天的任务是巡查皇宫，的确是走不开，但是如果他想的话，照样可以偷溜出去，但是现在被人拒绝了，也不好再说第二遍。
“那你路上小心些。”
陆予安点头，最后同他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他带去的那些人包括周崖包括五城兵马司的人都留在了赣州，让他们去保护俞寺正，他回京时差不多是孤身一人，虽然身边有锦衣卫的人陪同，但到底不熟悉，一路上说的话一巴掌都能数出来。
不过最让他震惊的是俞寺正的往事，一个人经历这么多还能有这样心怀天下的胸襟，不可谓不动容，但是他目前是没有的，毕竟他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
他的脖子上，数不清的刀在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