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去
正值一日市集最喧闹的时候,街上熙熙攘攘的挤满了采买的人,两旁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新鲜的白菜!快来看看呦!”,人群中高挑白裙女子与周围行色匆匆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官媒就在镇上的南街,本可以不用通过早市热闹的西巷,但是苏青很喜欢听那些叫卖声,看路上各种行色的人。每次从林府出来,总是喜欢绕远些从西巷经过,哪怕有时雨后青石板路泥泞,裙摆许会被匆忙的路人经过而溅上泥点,或是西巷气味混杂也没有觉得不适,漫步经过人间的烟火。
她闲适的看看小贩摊子上摆的东西,饶有兴致地分辨着那些看过的没见过的蔬果,西巷的尽头就是宽阔些的主街,路边的铺面装修上雅致一些,都是一些供给稍微富裕些家庭的物件,里头只有三两个客人,和西巷的热闹截然不同。
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人在嫁娶上多是找身边熟知的媒公,由他们出面说亲保媒,可是常有媒公因自己的私利,盲婚哑嫁下常有怨侣,乱象丛生。当今陛下登基之后,就命各县设立专门的官媒,由当地德高望重,公正严明的男子担任,日常负责登记婚嫁和处理纠纷,还兼或负责说亲保媒,各家适婚女子和男子的信息有需要的都收集在此。民间也有官媒,苏青不想找民间的官媒,找衙门的官媒相当于婚事就过了朝廷的明面,日后林眠若是离开,不会被世人指指点点。
衙门设的官媒就在西北角一间单独的屋子里,门口站着帮忙处理文书的小侍,由他通传才能入内。门敞开着,里面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小侍走到门边做出请的手势,她微微点了点头,敛目入内。
屋内几个书架上摆满了文书,一张长长的桌案上还摆着许多卷起的卷轴,隐约能看到是人物小像,苏青没有多看,向着桌案后端坐的中年男子行礼,说明目的。中年男子没有着官袍,仅着了一件赭色的衣袍,身上没有多余的首饰,面上薄施香粉,仔细查看了苏青的户籍信息和路引,由小侍确认林眠的信息,详细记录两人信息。确认无误后取来纸笔,提笔写下聘书交予苏青,并选定第二日吉辰上门提亲。
待字迹干透后,苏青平整好手心的纸张,小心的收入袖中,事无巨细的询问完中年男子提亲需要准备的东西,才告谢离开衙门。这些物品寻常都是家中的父母长辈替新人准备,她父母早亡,老师也不在身边,只能由她自己准备。
她托牙行的人介绍看了好几处小院,最满意的就是靠近东街巷子里的一处。那里邻里关系简单,还有四处玩耍嬉戏的孩童,很适合简单的林眠,苏青希望林眠能够多和人接触。苏青对自己日后要住的地方没有过多的要求,倒是很喜欢院子里的那颗木棉树,会让她想起从前和母亲住在蒙村时,村头那颗古老的木棉树,花开的时候会有许多孩童在底下玩耍。
从牙行出来后,苏青去了多个地方才采买完所需的东西,一整天东奔西走的,她也没觉得不耐烦,认真挑选每一件物什。到了晌午,她顺着记忆中的小巷来到一处馄饨摊前点了碗,袅袅的水汽萦绕,锅里翻腾的馄饨皮薄入纸,香气扑鼻。
苏青抿了口鲜香的汤,眸中都是愉悦的笑意,一颗颗认真的舀着馄饨吃着,白皙精致的脸上被热气蒸腾的微粉,菱唇也染上艳色,看得一旁的食客也忍不住点了一碗一模一样的馄饨。馄饨摊是对老年妻夫经营的,也没见什么家人,今日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在那煮着馄饨,头上簪着银簪,是嫁了人的打扮,许是那对妻夫的儿子回家帮忙了。
民间男子成亲之后会收到妻主送的发簪,不拘泥于什么样的发式,但出门在外的时候必须佩戴发簪已显示自己嫁了人。采买首饰的时候,店家拿出许多款式、材质的发簪供她挑选,那些发簪镶着珠翠,就连最简单的簪子上都是雕着繁复的花样,寓意都是好的,就是怎么看都不适合林眠。苏青边思索着边往林府走去,路过一家糕点店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把店里甜口的各种好看形状的糕点都要了些,想到今晨男子眯着眼睛,嘴角咀嚼着糕点的样子,她不禁眉眼带笑。
府里一处分隔外院和内院的墙根附近,僻出了一块地方专门种植着林家主从其他地方带回来的花草或是奇石怪状的假石,看着有些不伦不类。林眠小心翼翼的跟在连翘身后,有些好奇的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
“大公子,一会儿我去带刘爹爹他们过来,你就按照姑娘说的法子来,他们不会为难你。”连翘拿手装作不经意地扫了扫假石上的灰尘,一边嘴唇微动小声的叮嘱,见林眠点点头,便一副很着急的样子离开。
早上苏青说完那番话,就去找避到别处的连翘去了,没过多久她就让连翘带自己躲在这处,等刘爹爹他们来就演一场戏给他们看。想到苏青让他演的戏,他本有些担心自己没演好,可她只是笑着说刘爹爹他们不会拆穿的。
他没舍得弄乱苏请给扎的头发,他扯出几缕额前的发丝,捻了些土蹭在膝盖的位置。他歪头想了想,还是伸出指头按在膝盖上的伤口上,感觉到结痂的地方崩裂了,才吐了口气。
连翘着急的声音响起,还有许多人的脚步声,他不知道哪个是刘爹爹的,但他知道时候到了。待声音快接近,他才装作一副摔伤了膝盖的样子,满脸痛楚的模样,一瘸一拐的挪着往外走。
刘爹爹脸色异常难看,果然没有拆穿林眠,也没有质问他,只是招呼一旁的小侍,咬牙切齿的说:“还不过去扶着大公子!”
小侍赶忙扶住林眠,等刘爹爹下一句吩咐,可是等了一会儿刘爹爹都没出声,正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时,谁知林主君身边的一等小侍冬葵来了。
冬葵走到林眠跟前恭敬的说:“大公子,主君听闻你昨夜冒死追着小贼,还摔了,十分担忧,特地命我来接你回院。”
林眠低垂着眼帘,没有看向冬葵等人,只是声音里带着颤抖顺着她的话说:“让父亲担心了。”
冬葵有些意外的看了眼他,吩咐小侍扶好林眠似有些站不住的身体:“赶紧扶大公子回院,再去请个医师过来!”然后看都不看身边脸色难看的刘爹爹,带着林眠离去。
留在原地的刘爹爹恨恨的揪着袖脚,气的说不出一句话,偏偏连翘还要在旁边讨赏。他斜了一眼连翘圆圆小脸上讨好的笑容,觉得这小贱皮子定是在嘲笑他,冷哼了一声:“忘记自己的主子是谁了?”甩袖跟上冬葵等人。
连翘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正想着是不是要回去和姑娘说下大公子的事,就听到刘爹爹尖锐的声音:“还不跟上!”她赶紧收起全部表情,小碎步跟上。
另一头回到自己院子的林眠被扶到崭新的绣凳上坐好,始终压低的眼帘没有看随后进门的冬葵和医师,只是白着一张脸不发一言的坐着。
小侍早就出去候着了,冬葵语气恭谨的说:“大公子,这是专门负责诊治林主君的医师。”待林眠点了点头,她示意身后的医师上前诊治大公子的脚伤,然后在一旁候着。
林眠低头准备解鞋袜,想起这双鞋时苏青的,指尖的动作一下子顿住,没忍住摩挲鞋面。
医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林眠解鞋袜,有些疑惑的看向了林眠,连冬葵也有些不解,小声的询问:“大公子?”
冬葵出声唤醒了林眠的出神,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刚才不知不觉做出的动作,眼神有些羞恼,忙低头解鞋袜。
医师一点一点的卷起林眠带着点血色的裤腿,笔直细瘦的小腿上裹着薄薄的肌肉,皮肤白透,还能看见隐在皮肤下的青色经络,膝盖上青紫伤口中交错着数不清撕裂的血痂,男子皮肤娇嫩,若是一般男子早就呼痛了,可这大公子什么一声不吭。
医师没忍住看了眼林眠,发现也只是脸色更白了些,没有什么表情,不注意和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对上,吓得赶紧低下头专心处理伤口。
处理完伤口,冬葵带着医师离开后,林眠才抬起眼帘,看了看有些陌生的房间。原先有些陈旧的家具都焕然一新,简单的床榻换成挂着花青色薄纱的架子床,还风雅的置了个摆着些书和一看就不名贵的瓷器,小窗下摆着一张软榻,软榻上的小几还摆着瓶刚摘的月季,就连坐着的绣凳都是新的,整个屋子乍一看像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的房间,但是明显就是东拼西凑出来的,透着不和谐。
林眠拖着步伐走到崭新的镜台前,缓缓抚过摆放在上面的妆奁和旁边几个胭脂盒。他轻轻的拉开妆奁抽屉,里面摆着几件艳丽俗气样式的金饰,颜色有些暗沉,看着就不是新打的,而那几盒胭脂,都是绛紫一般的暗沉颜色。
林眠一双丹凤眼微红,收回的手紧紧的攥着,父亲既能为了面子置办,那是不是李伯也能回来了?他心急的拖着包扎的脚想去李伯的房间看,谁知道一推开,屋内明显还是李伯被带走时的布置,桌上放着李伯缝补了一半的衣物。
整个院子除了他没有其他人,他失魂落魄一步一步的走到桌子前,不断模糊的视线使他看不清,一颗颗泪珠顺着下颌角滴落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