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苏青
那夜的吵闹仿佛是一场夏夜里突如其来的梦境，林府又恢复了的往日的平静。靠近府门的一角的小院里，斑驳的内墙和院内修剪整齐的花草，透着一股莫名的闲适。廊下随风轻拂的竹帘，隐约能看见帘下摆着一张木质躺椅，椅上躺着一个身着白色素裙高挑修长的女子，旁边还有一个染染冒着烟雾的炉子，小院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沸水滚动下炉上的陶瓷瓦罐剧烈抖动，躺椅上的人伸出一双裹着木棉花绣样的纤长素手轻拿起瓦罐倒入小碗中，碗内浓稠且深色的汤水称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腕如上好的白瓷一般，晶莹白净。
吱呀一声院门轻轻打开，“姑娘，你怎么自己倒药了，小心烫坏了你的手！”连翘赶紧关上院门，快步接过那药碗，轻放于廊下，“姑娘，你这双手可是要读书的，要是烫伤了耽误写字，奴婢可是罪过了！”
连翘秀眉紧蹙，清秀的脸蛋泛着红，看了一眼那双裹着手帕的手，眼神略带关心的看着手的主人。
“连翘，我裹着手帕的，你瞧，并无大碍。”苏青轻解那木棉花手帕，将手放在连翘眼前，两手轻翻。
连翘看那双手，并无烫红，不禁松了一口气，苏姑娘可是家主资助的秀才，来年可是要下场考试的，要是自己伺候不好，耽误了苏姑娘考试，可是要被家主罚的。
苏姑娘的手可真好看呀……连翘忍不住目光去看那双手，日光下十指纤长白净，骨节分明，两手小指微翘，指甲修剪的整齐指甲盖还透着淡淡的粉，中指指腹上的淡黄的茧都没能遮掩住这双素手的莹光，连翘忍不住偷偷轻抬目光看向苏青，苏青一头青丝用一根木棉花枝刻的素簪半绾着青丝，肩上一缕墨色长发贴着颈侧，浓黑卷翘的长睫下宛若掺着揉碎日光的温柔双眸，眉如远山含黛，秀挺的鼻梁，浅淡的唇色，一身洗的泛白的棉布白裙，都遮掩不住苏姑娘一身温柔沉稳书香气，自己身为一个女子都不得不对着苏姑娘发愣，要是等苏姑娘日后平步青云，不知道有多少男子忍不住为苏姑娘动了芳心呢！
“连翘！连翘！”苏青轻晃双手，伸出食指轻点连翘的脸蛋，柔声问道：“连翘，想什么这么入神？”
微凉的触感让连翘赶紧回了神，小脸微赧，突然想起正事要和苏青说：“姑娘，刚府里主君发话让我们外院的都过去帮忙，不能给姑娘领晚间饭食，姑娘先吃点糕点等我回来再给姑娘备些。”说完急匆匆离开院子。
苏青轻笑着端起了药碗，面不改色的一口喝下碗里浓稠的药汁，手帕拭着嘴角，躺在帘后的躺椅上，躲懒般将书卷盖在脸上，等待胃里泛着酸气的感觉淡去，“这药可真苦啊……”
接近傍晚的日光昏黄，在那竹帘的遮挡下流泻丝丝的暖意，苏青的双颊微红，唇色浅浅，像是得知月夜即将到来偷跑出来的花妖，慵懒惬意。
前日苏青嫌这夏日闷热，晚上只着一件单薄的寝衣睡在廊下，第二日清晨苏青就被鼻子的阻滞给闷醒，头脑昏沉的感觉让她手脚无力，苏青抬手遮住眼前日光，无奈地只得等身体缓过劲。还是连翘睡醒开门准备去领早食看见双颊通红一头热汗的苏青才发觉不对劲的。连翘自责不已，按顿按点监督苏青喝药，不知是不是一向身体强健没生过病，苏青这次连喝了几天药才渐渐好转，连翘才渐渐有了笑容。
一年前苏青通过院试被学院举荐秀才后便带着家中全部家当出发，几两碎银，一个小小的包袱来到这李桃乡备考。她本就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一路上走走停停，沿路欣赏与家乡蒙村不同的人文风景，自有一番乐趣。
幼时母亲意外身故，独留下自己一人，那时自己算是经历了人情冷暖，亲戚欲吃绝户，霸占母亲留下的屋子，多亏听闻了母亲死讯赶来的老师，才没有让那群所谓的亲人得逞。自父亲生下苏青之后没多久就病故，苏青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在蒙村一间农家小院里生活，尽管那时家里只有母亲靠着抄书得来的微薄收入还有赁出去的几亩薄田，但生活并不穷苦，母亲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教导和照顾苏青，而苏青也表现出与同龄孩童不一样的早慧和懂事。
那时苏青初闻母亲身亡，还未来得及悲伤，那几个舅舅就迫不及待，贪婪疯狂的在屋里翻找，老师来了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苏青站在门外看着那些人，没有任何表情，双目空洞，就像一个精致的玩偶。尽管在老师的帮忙下房子留下了，可让一个才10岁的孩子自己生活怎么也放心不下，老师带走了苏青，从此在身边悉心教导。
刚来到老师身边的苏青那时候还不是现在的性子，总是木着个脸，不会哭也不会笑，总是不发一言，老师担心却也不知如何让苏青解开心扉，走到外面的世界。
直到那日苏青坐在台阶上，木木的看着角落，老师匆匆来到自己面前，拿出了母亲与老师一同求学时候的课业书籍，看到熟悉的字迹，苏青第一次大哭。从此苏青总是反复翻阅那些母亲的书，不再是空洞的双眼开始带着笑意，有了正常人的情绪。
苏青的母亲是一个温柔的人，对身边的人宽容理解，对山水充满了向往，除了教导自己成人成才，唯一心愿就是可以有望到那殿试上挥洒毫墨高中，她从那些字里行间里总是不自觉寻找母亲的影子，无论是温柔的气质，还有言行举止，愈发像极了母亲。
与母亲相仿高挑婀娜的身形及结合双亲优点的精致面容，课业优秀却不与人来往，时常拿书卷坐于一隅，形成书院独特的风景。而苏青又是老师独一份的看重，不仅学业优秀，为人谦逊有礼，待人待物稳重，总是会被其他学子侧目或是小声议论。除了母亲和老师，她对其他人根本无需在意。这次苏青考的全院第一名，被书院几名德高望重的老师力荐成为秀才，不知惹红了多少学子的眼。
这次苏青要来到李桃乡备考，想的就是将母亲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还要将母亲没有走过得路走的更远些，这样能让苏青离母亲近一些。刚来到李桃乡在茶馆喝茶时听到好几桌考生在聚集在聊林府要资助优秀考生的消息，当时的苏青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在出茶馆时追扒手时救了一个中年妇人，那人正是林家家主林彤。
林彤初见苏青身着干净衣裙，温柔带笑的精致面容，文雅的气质，就颇具好感，得知苏青正是来这备考的考生，林彤赶紧询问苏青的情况，便借着感谢苏青的名义邀请苏青入林府。
苏青一开始是拒绝的，林彤看见她宠辱不惊沉稳的气度，越发欣赏，林家主更是热情将提出能想办法弄到当世大儒的文章，希望能将苏青留下。苏青可不仅仅只是想考到举人而已，为圆母亲的梦，她怎么也要到那殿试上走一遭才行，思虑一番后最后还是进了林府，成了林府资助的三名考生之一。
林府作为乡里出了名的富商，对她们这些考生不仅仅是在银钱上的资助而已，还各自安排了安静的院落，其两名考生兴许抱着不知何种心思都希望能够离着内院近一些，只有苏青主动请求住在靠近府门的外院，她只要想到以往在学院时同学家中兄弟总是时不时的“偶遇”就敬谢不敏。
这小院原本就不是安排给客居的人住的，因此苏青刚来时，小院虽平常都派人打理，但称不上舒适的，变成如今这般的小院还真是多亏了连翘。
连翘是个圆脸的小姑娘，年纪不大但是能吃苦，也没有对自己一个穷书生有什么看不上的表情，除了初见苏青时愣了几息，很快回了神将屋子打理好，照料她的日常起居。
由于苏青是女子，且是客居在府上的考生，府里默许了苏青在杂物房修葺小灶，只要不惊扰了内院居住的公子和主君，也就随她去了。除了偶尔会有林家主派人询问读书进度，小院几乎没有人其他人走动，刚开始另两名考生还会过来想和苏青打交道，试探苏青的情况，她总是不予理会，久而久之她们也不再来了，反而落得耳根清净。
除了每月几天的采买，偶尔能听到院门外婢女的走动声和交谈声，寻常日子里都很安静，今日和往常不同的动静，苏青躺在椅子上听着外面的嘈杂声，药效上来的昏昏欲睡让她觉得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想到连翘可能会晚些回来，自己兴许能赖掉晚上那顿药，不用忍受那酸苦的药汁，松了一口气。到时候恐怕连翘又要皱着一张圆脸，像个大人教训不知事的孩子般盯着自己，苏青在书卷下盖着的浅色双唇微勾，渐渐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