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诀
“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夏霰跪在赵淑芬的病床前,哭得撕心裂肺。
夏伟军站在窗户前,一手掩着面,整个人形态佝偻,头发花白,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
这几天的治疗耗尽了本就没多少的家底,但还是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嘀——”,随着一阵长长的警报声,监视仪上的心率变成了一道直线。
“霰哥,还不走啊”,朱浩南拍了拍还坐在椅子上愣神的夏霰,“你真打算上去认亲啊”。
“啊,我”,夏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子扬也劝到,“霰哥,我给你说,之前咱们都是开玩笑,这要是实锤,你可千万不能冲动。你没看电视剧里演的吗,这些有钱人心眼都小的很,你要是现在去,他肯定以为你是去和他抢家产的,你说你现在无权无势,他指不定怎么收拾你呢”。
抢家产?夏霰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大概是有句话叫,“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
没有人能抵御得住瞬间阶级提升的诱惑。
夏霰越想越觉得这事是真的,而越觉得是真的,就越不知所措,我应该去找时星离问清楚吗?还是我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在底层挣扎下去?
而如果这事是真的话,我的亲生父母又为什么要抛弃我?而且,我和他长得这么相似,与其说是私生子,更像是双胞胎,那道理就更说不通了,豪门恩怨中,经常有为了家族名声不认私生子的情况,但我和时星离是双胞胎的话,为什么他能够得到承认,我就要被扫地出门,丢给别人?
我哪点比他差?
凭什么?
凭什么是他不是我?
凭什么?!!!
不解,不甘,嫉妒,愤怒,种种情绪一瞬间都涌了上来。
夏霰苦笑了一下,“你们帮我请个假,我累了,先回家了”。
不对,那还是我的家吗。
“霰哥他没事吧”,黄润杰问。
陈子扬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哎,这种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的打击,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住”。
回到家中,夏霰倒头就躺在了床上,昏天黑地的睡了一觉,还做了个很美好的梦:在梦中,他从小就是富人家的大少爷,享不尽的美食,花不完的零用钱,住着大别墅,每天豪车接送,放假了七大洲满世界跑,再也不用为了赚点生活费而去辛苦打工。
他其实也不知道有钱人的小孩是怎么过的,都是根据电视剧所想象出来的而已。
梦境越美好,现实就越残酷,南柯一梦后,再度醒来时,面对的还是狭□□仄的卧室,简陋朴素的装修,夏霰的心理落差更大了。
在床上烦闷的抓了抓头发,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始拼命的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终于找到了一个红色的本子。
《中华人民共和国收养登记证》
夏霰颤抖着双手打开,看着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
收养人:夏伟军,赵淑芬
被收养人:夏霰
夏霰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来活得像个傻子。
又坐在地上发了好一会的呆,肚子饿的不行,他才想起来去厨房泡方便面,看着破旧的厨房,突然,一种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绪也冒了出来。
这一天的冲击实在是过多,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和时星离可能是双胞胎的事实,他又将矛头对准了养父母: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们收养我?哪怕是个普通的工薪家庭呢?你们过的什么样自己不清楚吗?你们有什么能力和资格去领养小孩?凭什么我要过这样的生活?不知道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吗?
“装他妈什么大尾巴狼!你们他妈的心里没点逼数吗!”,夏霰大吼了出来,气得直接将一个碗摔碎在了地上,坐下来开始掩面哭泣。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虽然生活一直都很艰难,但夏霰从来没有嫌弃过这个家,也没有抱怨过半句条件不好,学校里的男生攀比衣服和鞋子,但地摊货他穿的也自得其乐,夏伟军和赵淑芬都觉得这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他也曾经相信,物质条件都是表面的,一家人就是要相亲相爱,其乐融融,那才叫一个家。
但压抑的越深,爆发的就越猛烈,这些信念,已经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碎的七零八落。
去他妈的一家人。
吃完方便面,夏霰又坐在了沙发上,开始发呆,以至于钥匙转动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对哦,今天他们要回家。
“哎哟,这是怎么了”,赵淑芬看着满地狼藉,还以为是遭了贼。
“小霰?这怎么回事啊”。
夏霰张了张嘴,半天也没喊出爸妈两个字,声音低沉地说到,“你们回来了”。
“小霰,怎么了,在学校里让人欺负了?”,夏伟军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忘了爸爸怎么教你的吗?男子汉,要勇于面对挫折,擦擦眼泪就过去了”。
过不去,夏霰想。
他低着头问,“你们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赵淑芬愣了一下,“当然啦,你看你和你爸多像,怎么会不是亲生的呢,是不是”,说着又冲夏伟军使了使颜色。
“啊,是,当然是亲生的”,夏伟军附和道。
“那你们说说,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霰是什么意思”。
这问题问的他们措手不及,当初取夏霰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在福利院的时候,工作人员给他们看了块牌子,说是夏霰被送来时,在他身边找到的,上面写着“雨散”两个字,夫妻俩觉得“散”这个字用在名字里寓意不好,合计了半天,最后还是工作人员提醒他们,这两个字可以合二为一,变成“霰”。
赵淑芬有点慌了,“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咱们明天就去改,妈妈明天就带你去,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都听你的”。
“还编呢”,夏霰从身后掏出了收养证,扔了过去,“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
他们一看,顿时五雷轰顶,突然明白满地狼藉是怎么来的了。
夏伟军擦着汗,“那个,小霰啊,我们也不是故意要瞒你,原本打算呢,是等你大学毕业了就告诉你真相的,现在既然你提早发现了,也好,我们就说说吧”。
“说吧,有什么说的”。
夏伟军一愣,“不瞒你说,我和你妈,其实找过你亲生父母的消息,但是,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完全找不到啊”。
找不到?真是个好理由,夏霰冷笑了一下。
夏伟军又接着说,“小霰,我知道咱们家条件可能不是很好,但是做人要讲良心啊,你摸着良心说,这些年来,我和你妈对你怎么样,但凡有点什么好的,哪次不是第一时间想着你,我们也算是养了你十几年,你不能就这么,就这么”
他说不下去了,赵淑芬也站在旁边开始抹眼泪。
夏霰喘了口气,站了起来,“是,我的错,对不起,这些年给你们添麻烦了,以后不会了”。
“小霰你去哪”,赵淑芬跑上去拦。
夏伟军也挡在了门口,“你小子还真要离家出走不成!”
“这不是我的家!”,夏霰吼道。
“啪”的一声,他右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夏伟军打完之后,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颤抖不止,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夏霰。
夏霰也捂着脸愣了一下,“别他妈拦我!”,他伸手往旁边一推,就跑了出去。
“小霰!”,夏伟军和赵淑芬跟着就追了出去。
我要跑去哪呢?世界那么大,我的家又在哪?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奔跑着,感受着身边带起的风,像风一般自由的感觉,就想这么跑下去。
“小霰!”,在一个红绿灯前,赵淑芬气喘吁吁地追上了他,不愧是常年在工地劳动的人,身体素质完全不差年轻人。
“别过来!”,夏霰吼着说,心一横,冲着红灯就跑了过去。
在嘟嘟的喇叭声中,他闭上了眼向前飞奔,撞死我吧,也挺好,就这么结束荒诞的一生,他想。
以至于事件发生时,他已经分不清是自己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不好。
“砰”的一声,再回头时,一辆货车已经撞上了追着跑来的赵淑芬,顶飞了好几米。
夏霰非常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看,这是逃的最好机会。
可是他做不到。
“妈!”,他大叫着跳了过去。
后来夏伟军是什么眼神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闪着红蓝色灯光的救护车,和充满了消毒水味的医院,这是一个月来第二次进医院了吧。
只不过这一次,要看病的不是他。
赵淑芬情况危重,深度昏迷,失血性休克,多脏器衰竭。
车主来过一次,但因为是正常驾驶,而赵淑芬闯红灯,因此她要负主要责任,车主只出于人道主义赔偿了一笔钱。
抢救之后钱很快就用光了,支付不起icu的高额费用,就只能转入普通病房进行保守治疗观察,病危通知书也下了好几次。
“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夏霰跪在赵淑芬的病床前,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