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忆
202317
南城的又一个雨季来临，温润的雨浸透土地，翻起类似莲藕的土腥味。雨滴贴在车窗玻璃上，纪听抬手触碰车窗，描幕着雨的姿态，却只在车窗上留下狰狞的雾迹。
七年前的初夏，纪蓝带着十四岁的纪听搬到了南城。迎接她的是这连绵不断的雨和长辈板滞的脸。
“不会再离开了，对吗？”餐桌上的祖母为母亲夹菜，那只颤抖的手上早已布满斑纹，皮肤泛起皱来。
纪蓝始终低着头，纪听能感觉，母亲是不敢，她不敢抬头看祖母，担心泪水就这样无节制地落下。
“不会了，就在南城好好生活吧。”
那样害怕那些人踢开房门，再将母亲带进房间锁上房门的担心受怕的日子终于平息下来。
纪蓝为纪听办了入学申请，进入一所普通初中读书。生活这样日日地过着，再没有人会让母亲流泪，再不用担心玻璃瓶会碎在地上，鱼缸里的小金鱼丧命。
直到纪听遇见靳苍南，他出现在晦暗的灯光下，雨滴沿着他的碎发落在白皙冷峻的脸上，气息吐在光下，“同学，你是纪蓝阿姨家的孩子吗？”
站在教学楼门口，正准备撑开伞的纪听看见少年，一瞬怦然的心跳错拍令她有些呆愣，久久才反应归来，“是的。”
少年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眉眼间似含着春日融化的溪水，清朗而明亮，“我住在你们家附近，我没有带伞，可以借着你的伞一起回家吗？”
纪听注意到楼外的雨愈下愈大，不平的地上早已积成了一个个小水洼，她点头，“可以。”
纪听的伞不大，勉勉强强能够撑下两个人。顺着伞滴落在地的雨又激起小水珠溅在纪听的小白鞋上，她想要往里退退，但隔着一拳的距离，她也能灵敏地感知到少年身上炙热的体温。
冷风裹挟着寒气吹得纪听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不用太顾及我这边，衬衫上沾些雨水没事，你是个小女生，感冒了就不好了。”
少年的手穿过她的视线，借着伞杆将伞轻微地向她那边靠去，“我叫靳苍南，苍山与南树的苍南。”
纪听目光偏向他，发现他正瞧着自己，又偏过头去，“纪听，听话的听。”
“是娓娓动听的听吧。真好听的名字。”
纪听心中寂冷的一块土地突然被烈火烧焦，表面的冰层破裂，埋藏在土地深处的种子在水的滋润下发芽。
是生活太平淡的原因吧，她就看着静静看着靳苍南，觉得他好像太阳。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纪听已经走到了家门前，雨势还是如往前一样，她将伞递给靳苍南，“不知道你家在那儿，这把伞你就先拿着，可以明天再还我。我走了，再见。”
纪听转身已经向院子里跑去，原本干爽的衣服上被雨水沾湿，衬衫贴在后背上，露出柔软而明显的腰肢。
靳苍南就这样看着纪听，直到拉开的门又被关上。
手上的伞柄似乎还有少女的温热，靳苍南撑着伞走去了五十米左右的院子里。
纪蓝用干毛巾擦拭着纪听的头发，“早上不是跟你说带着伞吗？回来还被淋成落汤鸡。”
纪听没有将与靳苍南的事情说给母亲，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总要有些秘密。
翌日纪听出门时，碰见了推自行车正慢行的靳苍南，他好像是转门等她，“早上好。”
纪听小跑过去，接过靳苍南早已理清的伞，“早上好。”
“需要我载你一程吗？”靳苍南按按自行车上的小铃，满眼期待地看着纪听。
“可以。”
少女坐在自行车后座，搂着少年结实有力的腰，隔着浅薄的布料，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少年小腹上流利的线条和肌肉。
车轮碾过昨夜的水洼，层层涟漪向外绽开，倒影里两人皆穿着白衬衫，少女长裙下是白皙滑嫩的小腿，背包上挂着少年时代流行的小兔子挂件。
这该是青春中最浪漫的一幕，说不上来的异样情绪在两人心中皆伸出细小的萌芽。
纪听与靳苍南是同一层楼的同学，课间纪听看着窗外发呆时，窗户外总会出现一个身影，靳苍南路过她的班级，眼神如此精准的会落在她身上。
他们的体育课在同一节，纪听也会和朋友提前来到操场，在他们不注意的情况下送上给靳苍南的水。
两人的关系逐渐被揭露，高三布置考场，提前放学的那天下午，纪听打开汽水的拉环，发出“嘭”的声音，她递给靳苍南，“靳苍南，你喜欢我吗？”
喝水的他突然被呛到咳嗽起来，脸上染上晚霞般的红晕，他有些躲避她的眼神，“我……”
纪听有意无意地玩着把手上的小铃，“不喜欢就当我没问过。”
靳苍南突然停下脚步，纪听回头看他，“我喜欢你，纪听。”
两颗真诚而热烈的心脏在迟暮时碰面，不算太晚，我们还有下一个明天。
在高考后的毕业聚会上，本是不同班，但也玩的较好的朋友们在ktv玩了一夜的真心话大冒险。有些人喝醉了酒，住的近相互送了回去。
连从小不喜酒的靳苍南也喝了一些，他身上什么酒味，只有一股令人安息的冷木香，脸上红红的。
“阿听，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吗？”趁着醉意，靳苍南将清醒时不敢问出口的问题说出。
“嗯，我的男朋友。”纪听滴酒未沾，因为高兴，笑起来的样子像只乖张的兔子，眼中是从未如此浓重的笑意，“那你现在想做什么呢？我的男朋友。”
两人的身影在路灯下近乎要融合在一起，靳苍南抿着唇，“想给你唱歌听。”
“之前同学在，都不好意思唱。”
纪听笑出声，“唱吧。”
少年声音是如此青涩，月下朗朗，是梅艳芳的《亲密爱人》：“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有你的日子分外的轻松……”
“也许我应该好好把你拥有｜就像你一直为我守候……”
靳苍南深情地看着纪听，眼中包含着少年最赤城的爱意，“阿听，此刻，我想吻你。”
“你只能有一个想法，既然想给我唱歌听，就不能吻我了。”纪听遮住嘴，又轻轻地推搡了下靳苍南。
靳苍南像是舞台剧上表情夸张的男主角，捂着胸口，“早知道就不卖关子了。”
今夜的一切在后来的晚上实现，纪蓝和祖母都外出一起购买制葡萄酒的工具，好几天不回来。
纪听跑去靳苍南家玩，碰巧他家中的长辈也不在。
靳苍南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捧着纪听的脸，轻吻她的唇，“你的唇软软的，阿听。”
那一夜，十八岁的纪听将最美好的第一次留给了靳苍南。
二十一岁的她从不后悔这个决定，当那抹血落在床单上时，她突然明白，她已经将余生交给了他。
“阿听，我一定会娶你回家，我不会让你等很久，二十二岁好不好？到了法定年龄，我们就去结婚。”少年畅想着未来，却不知上帝将一切早已暗中标明价码。
好像这段记忆只是尘封的一场梦，或是一部短电影，不时在脑海深处播放，只为了提醒，我们都曾有一颗抵抗命运的心。
决定离开南城那段时间，靳苍南跟着家人出去旅游，纪听不知如何告别，便只留下了那个小兔子挂件。
都知道不值钱，只是想留个念想。
她真是个坏人。
后来她收到了靳苍南的信息，从开始占满屏幕的短信，到后面简短的记录，记录他的生活，是在向她报平安。
「阿听，我出国了，手机号码不会换，有事联系我。—2013823」
「阿听，今天是你生日，你一定要幸福快乐啊。
—2013116」
「我一切安好，今年的生日愿望是能够遇见你。
—2014322」
「今天遇见一个人，真像你。走近才发现，那不是你。我一切安好，只盼你也是。—20146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