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挺过来了

    张弘范坐在帅船上，举目眺望眼前笼罩在雨雾之中的战场，眉头微皱，神色凝重。

    张弘范外表儒雅，不仅善于领兵打仗，诗歌也写得不错，是个文武全才的人物。后人有说张弘范是叛将，其实是不对的。他出生在北方，出生时，金朝已经亡于元四年。所以严格说，他就是蒙元的子民。

    他跟随蒙军元帅伯颜南下攻打南宋，屡建战功，深受元世祖忽必烈的器重。

    在追上宋军并将之围困在崖山之后，他一边进行攻打，一边开展劝降活动。最后，还把去年底抓到手的文天祥也押到崖山，逼他给张世杰写信劝降。当然，被文天祥严辞拒绝。

    如今，二十多天的时间过去，眼看对方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疲惫不堪的地步，他才下了最后的决心，对宋军发起总攻，意图彻底解决南宋流亡小朝廷。

    可是今天的情况有点诡异。

    从战斗一开始，他们就压着宋军打，到了下午时分，眼看就要大获全胜，宋军的画风突然大变，砍断铁索和缆绳，抛弃水寨，所有的战船齐出，使得一边倒的战况被一点点扭转。

    这是怎么回事？是张世杰脑子突然开窍了还是怎么地？他有些不解。

    “大帅，大帅。”正在思考之中的张弘范被一个声音惊醒。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副官崔山。

    “什么事情？”他颇有些不悦地道。

    崔山一愣神，知道是自己打扰了张弘范的思考，连忙压低嗓子道：“大帅，前面传来消息，说许多将士都看到南宋小皇帝的御船在海面上晃悠。”

    “情况属实？”张弘范的瞳孔猛然紧缩。在此之前，他听到宋军组织人员吟诵岳飞《满江红》来鼓舞士气，如今又发现御船在海面游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得到的信息是，南宋小朝廷的那个八岁的小皇帝性格懦弱、啥也不懂，一切都操持在杨太后跟几名权臣手里。

    但他们怎么可能让小皇帝出来冒险？小皇帝无论怎么不行，也是他们的一个吉祥物，没了这个吉祥物，他们就什么也不是了。

    张弘范站起来，走到窗口，凝眉沉思了一小会儿。今天诸事不顺，还是小心为妙。他转身道：“告诉将士们，按照既定的部署，不可擅自脱离阵营自行其事，违令者，斩！”

    “额？”崔山有些不解，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大帅怎么就轻轻放过？

    “嗯？”见崔山木瓜似的杵在那里，张弘范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喏。”崔山醒悟过来，连忙答应一声，出去了。

    但是，元军中已经有好几艘战船耐不住诱惑，在张弘范的命令下达之前，就出了阵营，往御船方向冲来，妄想立下一个泼天大功。

    江钲见有元军战船冲来，赶紧命令船工掉转船头往回驶。

    “江卿家，你想干什么？你知道朕这一逃，会引发什么后果吗？”站在窗口处的赵昺一看，迈开小短腿，赶紧往船舱外跑，一边厉声制止。

    冲过来的元军战船不就是几艘吗？他相信，就凭紧跟在御船左右的两艘战船以及数百侍卫们就能够护得了他的周全。何况，四周还有那么多宋军战船，他们也会前来救驾的。

    他还希望元军战船多来呢？最好都冲着他的御船过来。这样，他们的阵营非乱不可。他们的阵营一乱，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他不是不怕死。但他知道，要救自己的命，要打败张弘范，只能这么豁出来干。

    而他的御船回头逃跑，那么，刚刚鼓起的士气刹那间就会荡然无存。甚至，有可能出现多米诺骨牌效应，连带整个宋军崩溃。

    所以，他怎么会让御船往回驶呢？

    “可是官家，臣不能让您——”

    江钲话没说完，赵昺已经跑上甲板，打断他的话头，拼尽全力吼道：“立即回去，否则朕就杀了你。”

    然而，江钲犟着头，一声不吭。

    赵昺气急，可是一时之间又没有什么办法。他的眼珠子四处一转，看见站在船舱门口的一名侍卫挂在腰上的一把弯刀，上前一把抓住，竟然抽了出来。

    明晃晃的刀尖顶住江钲胸口那银色的铠甲，他大瞪着眼睛，恶狠狠地道：“快下令，让御船回去。”

    江钲低头看了一眼抵住自己的刀尖，再抬头看向赵昺的时候，眼眶已然红了。他猛然转过身子，拼尽全力大喊：

    “掉头——继续向前——背诵岳爷爷的《满江红》——”

    三艘大船重新往前驶去，《满江红》的背诵声继续响彻海面。

    很多宋军士兵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心潮激荡。小皇帝不顾危险，亲自出来给他们打气，面对敌人，不退反进。他们还能怎么样？只有奋勇杀敌，报效大宋。

    “杀!”

    “杀光蒙贼！”

    士兵们嗷嗷叫着，手举大刀、长枪，跟元军拼命。

    附近的十来艘战船也横切过来，在半道上将元军战船拦截下来，双方展开了厮杀。

    直到这时，赵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叮”地一声，那把弯刀从他的手里滑落，他的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甲板上。

    “呸，这甲板有点滑啊。”他说着，就想自己爬起来。

    “哎呀！”尹秀儿吓了一跳，上前将他扶起。“官家伤着哪里没有？”

    “朕又不是纸糊的。”赵昺瞪了尹秀儿一眼道。

    陆秀夫站在船舱门口，亲眼目睹这一幕，心中有无限感慨。还能说什么呢？官家突然之间像换了个人似的，但有这样的官家，他又夫复何求。

    最终，只有一艘元军战船冲到御船跟前。

    然而，未等他们靠近御船，两艘护卫战船已经先行一步，护在了御船跟前。元军先是放箭，那些侍卫一手举着明晃晃的大刀，一手握着盾牌，所有的箭矢，没有一箭能够射到后面的御船上，更别说射进船舱。

    当双方的战船靠近之时，高他们小半个身子的宋军战船毫不犹豫撞了上去，轰然一声巨响，元军战船的船身被撞开一条裂缝，海水哗哗地灌进来，元军士兵惊叫着去堵裂缝，一时乱成一团。

    就在混乱中，另一艘战船也撞了上去，又是一声巨响，这艘元军战船再也支撑不住，裂缝扩大，已经堵不住，没有多久，船身开始倾斜，然后下沉。船上的元军士兵纷纷跳海，成了那些侍卫的猎物。有的用箭射杀，有的被长钩钩住戳死，也有的自己沉入海底。没有多久，这片海域重归平静。漂浮着的，是半截船身、折断了的桅杆以及零散物品。

    那些手痒痒的侍卫们还没等真正展开厮杀，战斗已经结束。

    士气上来的宋军战船开始主动向元军战船发动进攻。一些士兵甚至勇敢地跳上敌人的战船，借助数量上的优势，跟元军士兵对杀起来。也有的宋军战船依恃块头大、船身坚固，直接撞向敌船。

    不过虽然如此，元军士兵依靠身体素质和战术素养占优的优势，并没有怯阵，而是顽强地跟宋军展开较量。

    这是最为艰难的时候。江钲带着的侍卫们反反复复地背诵《满江红》，一刻也不敢懈怠，有的侍卫因为用力过猛，把声带都给撕裂了。

    又对峙了小半个时辰，宋军是越打越有章法，主动权从元军手里一点一点夺过来。张弘范看着战场上的天平一点点往宋军方面倾斜，知道不能继续打下去了，无奈之下，只得命令鸣金收兵。

    当听到元军中响起“当、当、当”的金属敲击声时，赵昺知道今天到底挺过来了。虽然小朝廷未来的前景仍然不明，但无论如何，十万军民跳海的大悲剧不会发生了。笑意溢满了他的小脸。

    “啊——”

    他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握紧双拳，仰脸向上，长吼一声，把堆积在心中的满满的爽，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

    他几步来到窗口，跳上凳子，打开窗帘，外面传来一阵阵欢呼声。

    “万圣！”

    “万圣！”

    战船上的士兵举着刀枪、箭弓，也在尽情地发泄他们心中的快意。

    这是他们久违了的快意。

    他重新拉上窗帘，转过身来，看见陆秀夫对着他笑，也看见尹秀儿在距他五六步远的地方对着他笑。

    陆秀夫嘛，一张老男人的脸，先算了吧。

    他第一次有闲心打量眼前的这个古代版的少女。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脸蛋儿微微透着淡红，双颊上一对梨窝若隐若现，给人一种清雅灵秀的感觉。

    这妞儿原来长得挺好看的。

    正想要说什么，可是就在此时，他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骤然之间凝重起来，忍不住用小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叫道：“呀，朕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