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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满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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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昺的两道圣旨,第一道,是让宋军统帅张世杰马上下令砍去连接船只的铁索和缆绳,让宋军战船以两艘为单位自行组成一个战斗小组对敌作战。

    既然是铁索和缆绳阻碍了我军战斗力的发挥,那就把它们砍掉。这样,每艘战船就可以灵活自主,就能全部参与战斗之中。

    至于以两艘战船为战斗小组战斗,赵昺的想法也很简单。我军的士兵个打个打不过对方是吧,那好啊,我们不是在数量上占优吗?那我就两打一,两艘战船围攻你一艘战船,两个人揍你一个人。如果这样还打不过你,我只能认命。

    第二道圣旨,是让张世杰将所有战船编成三支船队,其中一二两支船队各对付敌军南北两支船队,第三支船队作为机动。当涨潮时,即协助第二船队攻击北面之敌,当退潮时,协助第一船队攻击南面之敌。”

    这道圣旨也是有针对性的。因为他在前世的资料上看到,张弘范将元军分成南北两支船队,利用涨潮和退潮,分别发起进攻。涨潮时,就让南面的战船进攻,退潮时,就让北面的战船进攻。这样,就能借助潮水加强攻势。

    既然如此,那么,他为什么不能照此办理呢?现在就组成三支船队,让第三船队机动,涨潮时参与对付南面之敌,退潮时掉过头来对付北面之敌。这样就始终不让张弘范得便宜。这样硬磕下去,还愁打不赢吗?

    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宋军突然之间发生溃败,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但只要还没有溃败,按照他的旨意重新部署,改变战术,就有希望。

    江钲宣旨去了。赵昺接下来的事情只有等待。

    这时候,他听到外面的厮杀声在往御船方向逼近。

    也即是说,元军在向他的御船杀来。

    转眼间,厮杀声已经近在咫尺。

    他的心倏地沉了下去。一个不好的念头冒出。

    御船处于整个水寨的中央位置,元军杀到御船跟前,难道说宋军已然溃败?

    他满心惊骇,怔怔地呆愣在那里。突然,他迈开小短腿,跑向窗口,不顾身后尹秀儿的惊呼,跳上放在窗口下面的小凳子,“唰“地一声,拉开窗帘。

    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穿透他的全身。

    外面,已经有五六艘元军战船冲到御船跟前。他的御船以及两艘护卫战船上的数百名侍卫,正跟他们展开殊死的拼杀。

    他能看得见那些元军士兵,他们凶神恶煞般的脸都兴奋得放光。显然,他们一定认为,只要打败眼前这拨宋军,就能抓住小皇帝,立下大功。

    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突然到他都来不及反应。

    他怔怔地看着外面的情景,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样的念头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尹秀儿快步上前,将他从小凳子上抱了下来,又拉上窗帘,然后抓着他的手,让他紧靠着她的身子站着。

    他看见陆秀夫正站在船舱的中央位置,脸色发白,却已经拔出腰间的配剑,紧紧地抓在手里,剑尖在微微颤动。

    他的思维停在一个点上,就在那一个点上徘徊。宋军败了吗?崩溃了吗?似乎是败了,崩溃了。不然,这些元军怎么会冲到这里?

    外面的厮杀声、兵器的撞击声如同响在耳边,随着厮杀,御船也在不停地摆动。而船舱里面,却是一片寂静。在这样的寂静之中,紧张的气氛犹如石块般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渐渐地,赵昺的心情稳住了。他想透了,释然了。他不是担心穿越不到一天就挂了吗?没什么,一天就一天吧。既然在他的身上发生了穿越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那么,有了初一,就有十五,难道不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吗?或许,就穿越回原来的世界也说不定。

    作为曾经的军人,他只是遗憾自己目前这副小身板提不动刀剑,如果是跟前世一样的年龄和体魄,出去搏杀一回,也不枉费走这一遭。

    外面的厮杀声终于稀落下来。门帘被掀起,他们的神经条件反射般绷紧,却见进来的是身材高大的殿前禁军指挥使江钲。他双手各拎着一把弯刀,一身污血,单膝下跪,双刀横在手臂上,向赵昺行礼道:“让官家受惊了。”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赵昺没有答理江钲的话,只是问道。他关心的,是外面的战局。

    “敌人已经被杀退,请官家放心。”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随之又问道:“这股敌人是怎么一回事?”

    “是团练使翟国秀叛变投敌,水寨被元军撕开缺口,他们由此冲到御船跟前。”江钲答道。

    “嘭!”地一声,陆秀夫一拳砸在身边的案桌上:“这个畜牲,原来也是个软骨头,差点让官家——”

    他满脸怒容,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昺闻言,彻底放下心来。这么看来,宋军并没有溃败。

    “你且站起来说话。”

    江钲从地上站起来,继续道:“官家,臣已将圣旨宣给张帅,张帅已经按照官家圣旨发布命令,所有战船的铁索和缆绳都已经砍断。”

    说到这里,江钲的脸上呈现出庆幸:“官家,幸亏如此啊,我军的战船才能够及时驰援,跟我们一起击退这股闯进来的敌军。否则,否则——”

    赵昺已经心花怒放。宋军没有溃败,可喜可贺啊。如此一来,砍断铁链和缆绳的宋军战船,就能灵活机动作战,就能发挥数量上的优势,就能以多欺少。

    看来,张世杰并非如传言的那样冥顽不化嘛,或许是连他自己也看出症结所在了吧。当然,归根结底,自己是皇帝,皇帝圣旨,他不能不听。赵昺心里也是一阵子开心。

    “江卿家。你来的正好,陪朕去甲板上走走吧。”赵昺兴致勃勃地道。听闻宋军没有溃败,他的情绪大好。待在船舱里面太憋屈了,他想出去透透气。

    “官家,这?”江钲面露难色道。

    “怎么,你有异议?”

    “臣要为官家的安全负责。”江钲这才抬起头道。

    “我说江钲。”赵昺被气乐了,直接叫着江钲的名字道。“朕不过是走出船舱而已,有那么夸张吗?”

    “可这里是战场。”

    “那么朕问你,要保证朕的安全,最根本的是什么?”

    “是,是战胜敌军。”江钲小心地道。

    “这样看来,你还不糊涂。”赵昺围着江钲转了一圈,牛气哄哄地道。“朕要出去,就是察看战场形势,亲自指挥我大宋军队作战。怎么,你怀疑朕的能力?”

    “这?”江钲怔在当场。如果在一个时辰,不,在半个时辰之前,小皇帝说出这么一番话,他非得认为是瞎折腾不可。现在,他信了。

    赵昺理解江钲的小心。他的便宜老爹度宗皇帝虽然三十五岁就驾崩,但生下七子二女。这份成绩单在南宋诸位皇帝中不可谓不耀眼。然而,七个儿子,有四个儿子从小就夭折。剩下的三个儿子,一个做了蒙古人的俘虏,一个落水受惊吓而死,如今仅剩他一棵独苗,那还不得当菩萨供起来?

    而江钲这样做,也是职责所在。

    可他怎么乐意过这样的日子呢?即便他乐意,眼下的形势也不允许。

    “官家——”陆秀夫也想劝阻,但赵昺马上举手将他阻止。

    “江卿家,不要有过多的顾虑。即便敌人冲到跟前,可又能怎么样呢?朕有数百忠勇侍卫的保护,哪会那么容易出事?”赵昺耐着心道。

    江钲还在犹豫。

    “官家,就由奴婢背着您出去吧。”这时,尹秀儿开口说话了。

    她此刻已经退至后舱门口,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眸看向赵昺,身子挺得直直的,既有婀娜模样,更有爽飒英姿。

    十七岁的尹秀儿,原是赵昺亲生母亲俞修容的婢女。俞修容在南逃的路上染病,去世之前,特意吩咐让她去赵昺跟前服侍。尹秀儿来到赵昺跟前后,做事勤快又心思灵敏,且小模样也不错。很快获得赵昺原主的喜欢,只愿意由她服侍自己,其他的内待也好、宫女也罢,都不让靠前。

    而且,她从小习武,有一身的武艺。

    赵昺朝她笑了一笑,表示同意了。

    尹秀儿取来防雨的油衣和斗笠,先细心地给赵昺披上油衣,戴上斗笠,这才在他跟前蹲下身子。

    趴在一个女孩子的背上,有点小尴尬。他的心智来自于三十来岁的青年,这样的年龄段,对于异性有一种天然的敏感。但他知道,也只能这样,江钲才会放下心来。

    在跨出船舱的一刹那,他的整个身心就被眼前的厮杀场面吸引住了。

    虽然局势仍然凶险,但宋军的阵营不像先前那样一味被压着打。特别让他眼前一亮的是,宋军已有不少战船两两配对,以二打一的方式跟元军作战。

    这就是改变战术的效果,这样打下去,或许能扭转战局吧。但是赵昺感觉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耳朵当中听到的除了兵器撞击声、咒骂声和惨叫声之外,都是蒙元士兵的呐喊声,而宋军士兵则都如闷葫芦似的沉默着。显然,双方的士气是彼高我低。

    这也正常,战争打到现在,宋军一败再败,小朝廷被元军追得都只能在海上流浪,我军士气怎么会高?

    但双方交战,士气太重要了。赵昺相信,成功与不成功之间,有时候距离很短。人之所以能,是相信能。他必须得把士兵们的士气给鼓动起来。

    “江卿家,”他高声道。“侍卫们会背诵岳飞岳武穆的《满江红》吗?”

    “会。”江钲道。“我们都非常喜欢岳武穆的这首词,有空的时候时常背诵,所以不管识字的不识字的,都会哼两句。”

    可是他的心里有些奇怪,都这个时候了,小皇帝怎么还有心情欣赏岳武穆的这首词?

    “好。听朕的口谕。”赵昺抖擞精神道。“朕的御船即刻起程,在海上来回行驶,你带领士兵们大声背诵岳武穆的这首词,要背的整齐,声音越响亮越好。”

    “官家,这使不得。”江钲已经吓得脸色发白。“让我们背诵岳武穆的《满江红》没问题,可您是万乘之尊,怎么能身犯险境呢?”

    “是啊,官家。您可不能出去啊。”陆秀夫也劝道。

    走出船舱已经超出他们的心理底线,怎么还要在战场上行走?他们怎么敢同意?

    赵昺也知道出去有一定的风险。那些元军士兵,看到他的这艘御船,还不得像猫儿闻到腥味般扑上来?可是不出去,只是躲在崖壁下面,侍卫们的声音就会被雨雾阻断,就发挥不了多大作用。

    而他躲在崖壁下面,就真的安全吗?如果宋军战败,那么,他还不得跳海?

    况且,他的御船以及两艘护卫战船上,是数百战力强悍的侍卫。

    “两位卿家不必担心。朕还是那句话,对于朕来说,最好的保护就是击败元军。朕的御船有侍卫保护,有哪个不长眼的敌军战船敢过来,也是有来无回。朕对你们的战力有信心,你们也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可是官家——”江钲又叫道。

    “别浪费时间了。江卿家,赶紧启航吧。”赵昺催促着道。“待会儿御船驶出来之后,朕就进入船舱,这总可以吧。”

    见赵昺态度坚决,又听他愿意回到船舱,江钲这才转过身子,一手按在挂在腰际的刀把上,亮开大嗓门喊道:“弟兄们,官家要我们做两件事情。第一,开动御船巡视战场,第二,齐声背诵岳爷爷的《满江红》。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把官家吩咐的事情给办好了。”

    “喏。”四周响起一片宏亮的声音,煞是有精神。

    赵昺把江钲的话都听在耳朵里,不由得笑了。他很欣赏江钲的豪气,他竟然把开动御船的事情说成为巡视战场。多么豪迈的说辞,但谁又敢说不是呢?

    当然,他一个八岁的小皇帝,敢在双方激烈的厮杀中,开着御船悠悠地穿行其中,为他的将士鼓劲。他的这一举动,自己想想,都有些小激动。

    “起锚。”在江钲的号令声中,赵昺的御船连同两艘护卫的战船同时离开崖山西岸石壁,向着宽阔的海面、向着正在进行激烈厮杀的战场驶去。稍顷,岳飞的《满江红》随着侍卫大声背诵,在厮杀的战场上,在细雨霏霏的海面上飘荡开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高亢的声音盖过了风雨声,盖过了兵器碰撞声,仿佛这一片海域、这一片战场,只剩下了这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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