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空寒(三)
宫凝玉好像早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一般,在他将要起身时,立马按着他肩膀将他重新按在了座位上。
这种熟悉又自然的感觉,令江望笙一愣,他不动声息的将肩膀挪动一下,尽量不与宫凝玉接触。
以前为续随子时,他也不爱喝药,步斌然每每给他开药,他宁愿恢复慢点也不喝,后来收了苏寒水和宋野后,两人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提醒他喝药。
想到这,江望笙内心忍不住有些酸涩,不知道宋野现在如何了,当年自己瞒着他不告诉自己被掳走折磨的事,他应该是生气的吧。
见他呆愣愣地盯着汤药,宫凝玉叹口气,侧身道:“敢问秦师兄身上可有麦芽糖?”
秦渊看了看还在发呆的江望笙,又看了看一直盯着他的宫凝玉,良久才恍然大悟道:“小师叔……他怕苦啊!”
这可是一方大能,怎么能怕苦呢?
秦渊对强者有着很深的滤镜,在他眼里,强者该是被捅了一刀,也该面无表情给自己上药,所以他从没想过江望笙是怕苦,只当他是自小到大喝药喝腻了而已,万万没想到,他就是单纯的怕苦。
见秦渊一脸震惊,然后麻木不仁的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掏出早上刚没收的芝麻糖,递给了宫凝玉。
宫凝玉将糖放至碗边,甜丝丝的香气传来,带着芝麻独有的酥香。
江望笙眼前一亮,伸手去抓那块糖,却被眼疾手快的宫凝玉先一步拿走了,江望笙抬眼迷茫地看向宫凝玉。
“仙尊,”宫凝玉朝着那碗药抬抬下巴:“把药喝了再吃芝麻糖。”
然后,秦渊就看着每次喝药都要找一大堆理由,磨蹭着不肯喝的江望笙,头一次主动将那碗药喝了下去。
未等江望笙伸手要糖,宫凝玉就将剥好的糖塞到江望笙唇边。
江望笙想都没想,自然的张嘴卷走那颗糖。
等甜味传来,压下了苦味,江望笙才后知后觉抬起头看向宫凝玉。
宫凝玉背着光,淡淡地笑着,一脸宠溺,脸庞散发着光芒,整个人看起来温柔的一塌糊涂。
那一瞬间,江望笙好像看到了一个他熟悉至极的身影。
反倒是秦渊在旁边看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要不是知道他们两个是第一次见,秦渊都要以为这两人是认识很多年的人了,彼此间的动作是那么的自然熟练,就好像做过许多次一样。
见秦渊愣住,宫凝玉收起笑意,轻轻咳嗽几声,道:“不知师兄那边还有没有存货?”
秦渊看的一愣一愣的,张着嘴巴将乾坤袋里的糖都掏了出来递给宫凝玉。
宫凝玉也不客气,进屋将糖块找了个木盒装了起来,只当没看见江望笙那渴望的眼神,认真道:“以后就不用辛苦秦师兄了,既是奴仆,这些事弟子来就好。”
秦渊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的抿了抿嘴唇道:“那就辛苦师弟了,我先带你熟悉一下耀阳殿的情况,以后就劳烦师弟照顾小师叔了,还有,你不是奴仆,只是被派来照顾小师叔的弟子而已,这是师尊托我交代的。”
宫凝玉巴不得日日待在江望笙旁边,刚刚他喝药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像极了当日在竹轻居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就那么做了,那些动作就好像刻在了他骨子里。
“药圣给您开的药中有安眠的药草,小师叔先回屋休息一会吧,等会师弟会叫您的。”
许久没有尝过甜味的江望笙心情极好,他点点头,未等他们催促就高高兴兴的进了屋子睡觉去了。
宫凝玉瞥见他略带着欢快的身影,低声道:“仙尊他一直都是这样吗?”
秦渊不知道他说的是江望笙的身体还是别的。
“小师叔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喝药调理,要不是前日他晋级,雷劫降落,我们都不知道小师叔悄悄把药给埋了。”
“前日……”
他来到这里的时间也是前日。
怕打扰到江望笙休息,秦渊朝宫凝玉摆摆手,带着他出了院子。
宫凝玉跟着他,斟酌一会道:“仙尊果真厉害,我听说晋级后有的人会有所改变,不知道仙尊有什么变化。”
虽然是第一次与宫凝玉接触,但秦渊却莫名的相信宫凝玉不会伤害江望笙。
“有啊,小师叔的眼睛里有光了,师尊他们也是这般说的,不过那雷劫太狠,将小师叔差点劈傻了,醒来的时候都不认人了。”
宫凝玉心如擂鼓,心跳声越来越响。
熟悉的眼睛,同样的时间,记不得人,还有刚才在屋里,他翻箱倒柜找药的样子,明显是不甚熟悉周围的环境……
这些事情不该是巧合,宫凝玉越来越相信,那人就是续随子了。
只要再确认一下他手腕上的红痣。
只要再确认一下。
宫凝玉越想心里那点期盼水涨船高,他恨不能现在就回去确定一下江望笙手腕上是否有痣,可确认江望笙就是续随子之后呢?
他该怎么办?
是直接抖搂自己的身份,一辈子向他忏悔,敬他,爱他吗?
前面秦渊美发现宫凝玉的骤然落魄,自言自语道:“小师叔孤独了一辈子,对谁都是淡淡的,可自从他晋级后,我才觉得小师叔像个人了。”
宫凝玉一愣,是了,他重来一世,应当不想再去经历前世那些不好的事情,所以他拒绝收徒。其实认不认得他都没有关系,反正自己来到此处,不就是为了要一辈子保护他吗,以奴仆之名也好,以陌生人的身份也罢,自己会默默守护他,爱护他,让他这辈子都开开心心,让他能自由自在的仗剑天涯。
还他本来的意气风发。
哪怕有一天自己身份暴露,他杀了自己也没有关系。
那是自己欠他的。
随着秦渊转了一圈熟悉了耀阳殿的情况后,宫凝玉就返回了江望笙暂居的院落。
小院整洁干净,角上一棵玉兰枝繁叶茂,宫凝玉打量了许久,才转身趴在床棂上,托着下巴看着屋里。
层层的床幔下有个身影正蜷缩着,想必那药起了作用,那人睡的正香,规律的呼吸声传入耳侧,宫凝玉满足的笑了笑,靠着窗户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这具身体只有少量灵力,被人揍了一顿,又撑了那么久,早就没了多少力气,宫凝玉很快就睡了过去,等他再清醒时,发觉自己好像被人抱着。
熟悉的香味传来,宫凝玉甚至都不用睁眼就知道那人是谁。
“师尊……”
他喃喃自语一声。
抱着他的人身体微微一颤,随后动作越发平稳。
因为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怀抱,就好像当年在竹轻居时,宫凝玉放松下来,很快就睡沉了。
江望笙这些天睡的极好,没有压力,也没有中毒,每一次睡完都是精神抖擞,等他推门而出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少年背靠着墙壁在窗户底下歪头睡着。
想是累极了,脸上的疲惫感显现,江望笙不忍心他那么睡着,更不忍心打扰他,只能轻手轻脚的将他打横抱起,回到屋内。
那少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轻,自己这副病弱身躯都没怎么用力,就将他带回了屋子里。
许久没有闻到这股味道,躺在床榻上睡着的宫凝玉眼眶一酸,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正打算帮他盖被子的江望笙一愣,手足无措的拿自己袖子轻轻擦掉少年滑下的泪滴,叹口气轻声道:“别怕,睡吧。”然后才起身离开。
觉察倒那股熟悉又留恋的味道要离开,宫凝玉蹙着眉拉着江望笙的衣袖凄厉喊一声:“别走!”
江望笙一愣,在他旁边坐下,想他也是手把手带过两个娃娃的人,再加上宋野怕打雷,回想着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哄他的,江望笙熟练的伸手拍了怕少年的手背道:“别怕,我在。”
睡着的宫凝玉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死死拽着他的衣袖,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很快就打湿了枕头。
江望笙平白有些心疼,一边给他擦着眼泪,一边小声安慰着他。
那一觉他睡了很久,熟悉的味道萦绕在他周身,成了最好的助眠剂,再加上身体的疲乏,等他再睁眼时,恰好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给他胳膊上的淤青擦药。
宫凝玉眨了眨眼睛,顺着那只手上移,这才看到垂眸认真帮他擦药的江望笙,只不过没有穿外衫。
“醒了?”
江望笙见此,收回指尖,将白瓷瓶递给他。
“恢复的不错,秦渊给你送来了弟子服和弟子牌,昨日我跟掌门师兄说好了,你先挂在他名下。”不等宫凝玉拒绝,江望笙又补充道:“你资质不错,别浪费了。”
他还是不要自己。
想到这,宫凝玉失望的垂下头,这才发现他手中一直抓着江望笙的外衫,淡淡的冷香混着药味,好闻又安然,宫凝玉忍不住摸索了一下那锦缎,然后将外衫叠好递给江望笙,收敛好情绪抬头道:“劳仙尊挂念了。”
江望笙嗯了一声,接过衣服,摸了摸他的头顶道:“醒来就好,秦渊在外面等你很久了,收拾一下去寻他吧。”
因为昨日的疲惫,再加上熟悉的味道,宫凝玉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替他把脉发觉他没什么大碍后,江望笙也没有叫他,正好少喝了两顿药,又怕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件事,干脆将他撵去了秦渊那边。
对于江望笙的小九九,宫凝玉看破不说破,换好弟子服后去找了秦渊。
“小师弟醒了?”
秦渊抱剑倚在树下,见他露面,飞快的朝他招招手:“走吧,今日学堂开课,师尊特地叫我来接你。”
宫凝玉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江望笙,只见江望笙朝他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朝他摆摆手,迅速关上了屋门。
动作一气呵成。
宫凝玉:“……”
这一瞬间宫凝玉差点怀疑他不是续随子,但转头一想,若是续随子放下他那些责任与牵挂,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冷静淡然的性子中带些活力,像你养了那么久的高冷猫儿突然伸手扒拉了一下你。
秦渊莫名喜欢极了这个小师弟,亲自带着他去了课堂,对于前些日子他与桂庆的矛盾,秦渊也有所耳闻,今日入课堂时,他亲自将宫凝玉安排了一个好位置,然后大声道:“师弟好好听课,等下堂了,师兄再来接你去见师尊,日后若是有人敢欺负你,师兄定会如实禀告师尊,将他赶下山去。”
说完朝着暗自观摩他们的桂庆一伙人翻了个极大的白眼,这才扛着剑大步流星的出了课堂。
秦渊修为高,早就过了去学堂听课的年纪,如今都是长剑来亲自教他,所以将宫凝玉安排好了后,秦渊就马不停蹄的回了耀阳殿。
宫凝玉哭笑不得,摆好笔墨纸砚认真听讲。
秦渊走后,无数的目光都落在认真备课的宫凝玉身上。
狠毒的,嫉妒的,羡慕的……
前世身为苏寒水,一代魔尊早就习惯了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所以对于这些人若有若无的打量,宫凝玉也没有说些什么。
桂庆见此,“哼”了一声,故意弄出极大的声响,酸溜溜道:“真不知道秦渊师兄是怎么想的,居然如此袒护你这个心狠手辣之人。”
前些日子他被宫凝玉按着打,脸面尽失,为了找回场子,他便四处散播宫凝玉心狠手辣残害同门,败坏了他的名声,导致许多人不明所以见着宫凝玉招呼都不打,还恶狠狠说他心狠,不配为空寒派弟子。
宫凝玉只是冷冷地看他们一眼,然后直接无视,懒的解释,这就造成他的名声越来越坏,短短两天,他狠辣的个性就传遍了新入门弟子耳中。
宫凝玉向来喜静,不爱跟其他人有过多交流,桂庆歪打正着,反倒是帮了他的忙,他来此只是为了续随子,其他人做什么,他压根就不关心。
桂庆只当秦渊不知道他带人殴打宫凝玉的事,却是不知,他的一言一行早就被汇报给了秦渊,他是什么人,门派里帮忙选拔新弟子的一群人早已看的透彻,要不是昨日他花重金诱导着一个修为不高的弟子收他为徒,他早就成了外门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