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缘灭（九）
谁也没想到，司朝臣能刺中。
连司朝臣自己都没有想到。
苏寒水躲也没躲，茫然的抬头看着司朝臣。
司朝臣见此咬牙切齿：“狼心狗肺，你师尊待你如何，你自己是知道的，你怎么敢那么对他！”
“本尊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妄想让你陪在小续身边，看着他！”
那么对他？
看着他？
是了，整个凌玄派，怕是只有司朝臣知道自己是怎么对待续随子，当年续随子妄想逃走被自己折磨后，没多久，司朝臣就赶到魔域救人，那时候自己还在气头上，他是怎么跟司朝臣说的来着？对了，他对司朝臣说：“续随子？本尊禁脔而已，他欠我的用他身体来还有什么不对？本尊日日宠爱他，司掌门应该高兴啊，毕竟，在本尊腻了他之前都不会要他的命……”
那时候司朝臣听完，目眦尽裂，招招都朝他命脉打去，可依然不是自己的对手，还是赶来的储亦将眼眶通红的司朝臣带走了。
灵力在体内肆虐，苏寒水被疼痛拉回了意识，魔息翻涌间将肆虐的灵力压制，他后退拉开距离，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迷茫道：“对了，小续不在这里，我要去见他，他还在魔域等我呢……”
说罢，便要撕裂空间离开。
司朝臣沉着脸，挥剑摆阵道：“众位师弟师妹，别让他离开！”
话音刚落，另外几人足尖轻点，分散落在苏寒水周围。
储亦先一步打断了苏寒水撕裂空间的动作，不让他离开。
司朝臣暗暗传音道：“拖住他，多拖一刻柳师叔那边就多一分机会。”
魔域内，主殿外边的大街上人声鼎沸，两个披着斗篷的人正快速穿梭其中。
眼见就要到了主殿门口，其中个高的人一把拉住旁边人的手腕将他拽进了人烟稀少的胡同里。
“你冷静点。”个高的人说道。
“我怎么冷静！小续被折磨了五年，五年！你叫我怎么冷静！”
九里明拉下斗篷，伸手将颤抖的柳蝉衣拉进怀里道：“我知道，我知道的，可是你没听司朝臣说吗，苏寒水自秘境中离开后，实力大增，就连如今的我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要是被他知道我们要去救小续，万一打草惊蛇失败了，小续还不知道会怎样，蝉衣，你先冷静下来，好吗？”
柳蝉衣埋在他胸前，微微发抖道：“是我这个做师尊的错，看他稳重就丢下了他一个人，让他受了这么大的折磨……”
当年两人跳崖殉情后，运气极好，崖下并非他们看到的不可见底的万丈深渊，好像是什么人设下的阵法，落入其中，透过一层波动，里面是一片世外桃源，柳蝉衣跟九里明干脆就定居在此，过上了与世无争的生活。
直到有一年九里明外出采办，看到续随子一个人跪在悬崖旁祭奠，那时候，九里明才知道，他们养大的孩子每年夏至跟冬日他们的生辰时，都会来祭奠他们。
自那之后，两人就躲在暗处看着续随子一年年长大，看他成为强者，看他越发沉稳。
柳蝉衣第一次躲在暗处看到续随子单薄的身影时，就想冲出去，却被九里明拉住，九里明朝他摇摇头，等续随子祭奠完离开后，才将白瓷瓶里的花束收起来，带回崖下。
“为什么不把我们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小续？”柳蝉衣不解问道。
九里明小心翼翼将那束花插到瓷瓶中，低声道：“他那白发是在你们跳崖之后，一夜变成那样，”九里明直起身，将下山打听的结果告诉了柳蝉衣，“当年，他就那么点修为就想着要拉佢漠派为我们陪葬，蝉衣，我们已经拖累小续太多了，要是被他知道我们还活着，日后暴露了，他必定会与我们一起，要与全世界为敌，你当真要眼睁睁看他为了我们而毁掉自己吗？”
柳蝉衣低下头，“可是，那是我养大的，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九里明拍了拍柳蝉衣的后背，“等到人界与魔界关系缓和了，我们就去找他，到时候他保证他撵也撵不走我们。”
柳蝉衣“噗嗤”一笑，转头埋入到九里明的怀抱中。
那次之后，两年每年都暗暗看着续随子，可五年前年开始，续随子就再也没来过。
柳蝉衣跟九里明等了五年，等来的，却是崩溃朝着崖底不断磕头道歉的司朝臣。
司朝臣是柳蝉衣带回凌玄派的，那个孩子的心性还是实力都远超续随子，这还是第一次，柳蝉衣见他那么失态。
“柳师叔，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司朝臣跪在悬崖前，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手掌里，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柳蝉衣当下心里就一咯噔。
他屏住呼吸，等着司朝臣继续说下去。
“我没有保护好小续，让他被那个白眼狼那么折磨，我没有保护好他，柳师叔，我该怎么办啊，师尊也联系不到，我怎么办啊……”
带着哭腔的话音刚落，柳蝉衣就冲了出去，他一把拽起还在悔恨痛苦的司朝臣，红着眼眶道：“小续怎么了？”
司朝臣呆呆看着死而复生的人，愣在了原地。
“蝉衣，你吓到他了，先放手！”九里明也跟着跑出来，拍了拍柳蝉衣拽着司朝臣衣领的手。
“柳师叔？你怎么……”
柳蝉衣胸膛剧烈起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涌上心头的不安道：“没死，当年是骗你们的，之后再解释，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什么折磨？小续呢？到底怎么回事？”
司朝臣哽咽一声，朝着柳蝉衣跟九里明“砰砰”嗑了几个响头，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柳蝉衣，包括苏寒水说的“禁脔”。
柳蝉衣听完后，当场就要去魔域杀了苏寒水，被冷静下来的九里明拦住，两人商议一番才赶到了魔域。
“蝉衣，别慌，眼下先打听一下小续被关在哪，到时候我负责引开他们，你去救小续。”
柳蝉衣点点头，身体还微微颤抖着。
看的九里明一阵心疼：“我绘一副主殿的地图给你，这么久过去了，不知道主殿还是不是保持原样，给你的晶石你好好带着，可以遮挡你的灵力，你好好待在这里，就在这里等我，好吗？”
九里明拉开柳蝉衣，抬手摩挲了一下柳蝉衣微红的眼角，柳蝉衣睫毛颤了颤，良久，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的，我就在这里等你，靠我自己救不出小续的，我知道。”
九里明点点头，扶着他在巷子里的一块青石板上落座，帮他戴好斗篷，这才离开巷子去打听续随子的下落。
九里明刚走，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到巷外大街上的吆喝声。
柳蝉衣从袖子里拿出一朵已经干枯的满天星，小小的一朵挂在枝头上，微风一吹，就要掉下枝头，柳蝉衣急忙伸手挡住微风，那漂浮的花朵这才安稳下来。
“小续……是师尊的错，是师尊的错……”一想到续随子被关押在两年之久，一想到续随子身中寒毒，连正常的行走都做不到，柳蝉衣便是一阵心疼，他后悔了，他应该当时就带走续随子，带去崖底的世外桃源，三个人远离尘世，远离喧嚣，好好活着，魔族与人族又与他们何干？
正想着，柳蝉衣就听到巷子外传来脚步声，有个人酿酿跄跄的拐到了他所在的巷子里，是个秃头和尚，衣摆上占满了灰尘，看着柳蝉衣，那和尚颤颤巍巍的双手合十，毫不避讳道：“饿了……”
柳蝉衣：“……”
柳蝉衣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饼抛给了那和尚，和尚狼吞虎咽，那块饼三下五除二就进了他的肚子。
像是意犹未尽，那和尚砸吧了一下嘴，看了眼柳蝉衣手中干透的满天星，又转头看了看远处巍峨的高殿，道：“终究是没躲过啊，但他生机不绝，下一次，希望他不要再选错。”
和尚说完，朝着柳蝉衣弯腰行礼，露出手腕上金色的一点，然后抬脚离开了原地。
和尚离开没多久，九里明就阴着脸回来了。
柳蝉衣急忙起身：“怎么样了？打听到了吗？小续被关在哪？”
九里明沉着脸，突然转身抡起拳头狠狠朝着墙壁挥过去，墙壁瞬间留下一个深深的拳印，泥土簌簌掉落，尘土飞扬。
“到底怎么了？”柳蝉衣有些着急，他很少见九里明发这么大的火。
九里明深吸一口气，忍着怒气，把刚才打听到的都跟他说了。
魔域之人重利，九里明跑去一家酒摊，请人喝了一桌酒就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我说老弟啊，”那人美滋滋的打了个酒嗝，醉醺醺道：“你就别想着给尊主找什么美妾了，咱们尊主在他寝殿中藏了个大美人啊！白衣白发！像是仙人，我家，嗝，我家妹子在殿里当差，出来探亲时跟我提过一句，说那是他看过最好看的人，可惜一直被锁在主殿，我们这平民小人怕是见不到了，真想见见啊……”
九里明在巷子里发了好大一顿火，才冷静下来：“是我的错，当年就应该听你的把他一起带走，不该留他一个人的……”
自知道续随子出事后，九里明就一直在自责，只是柳蝉衣太慌张，他要是再不冷静，跟着柳蝉衣一起慌乱，怕是两人根本就救不出续随子，所以他把这份愧疚压在了心底，直到在刚才的酒桌上听到那句话：
“听说咱们尊主日日都要去宠爱那白发美人呢！想是过不了多久，我们就有少主了！”
平民百姓知道的少，只知道苏寒水藏了一个美人，却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
九里明沉着脸看了一眼主殿，将地图打开，指出续随子的位置，及最安全的接近寝殿的道路，他打算调虎离山，自己会去寝殿另一侧捣乱，待引开追兵后，柳蝉衣就潜入主殿带走续随子。
“蝉衣，你放心，就算是拼上我的命，也要带走小续！”
柳生进殿时，续随子还蜷缩在床上睡着，这些日子他越发昏沉，醒来就发呆，没多久又睡过去，甚至有时候还会糊涂。柳生日日替他把脉调理身体，想着把他亏空的身体好好调理一番，可身体就算调理好了，精神气却是日渐消弭。
“唉……”柳生把完脉，将续随子的手小心翼翼塞到被窝里，正准备打开药箱，就听到外面守卫的叫喊声，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倒地，窗户一下被打开又关上，还未等柳生回头，一把长剑就横在了自己脖颈上。
“别动。”
柳生听话的抬起双手，道：“阁下要做什么，我……”
话音刚落，后颈一痛，柳生就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他依稀看到一个淡青色的身影。
柳蝉衣收回长剑，看向蜷缩在床上的续随子。
少年身形单薄，白发铺了一床，正在睡着。
柳蝉衣轻手轻脚的坐在床边，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续随子瘦削的脸颊，他的小续怎么会变成这样了？柳蝉衣嘴唇哆嗦了许久才沙哑着叫了一句：“小续……”
听到熟悉的声音，续随子睫毛颤了颤，良久才睁开眼睛。
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柳蝉衣，续随子眼睛一亮，紧接着光亮又快速褪去，他看了一会，才伸手试探似地拉住柳蝉衣的衣摆道：“我做梦了，师尊，我好久没有梦到你了，你能不能在我梦里多待一会？”
柳蝉衣眼眶酸涩，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眼泪倒是先一步砸了下来，滴滴答答落在续随子脸色，滚烫的，热烈的，带着灼热。
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徒弟，少年时，续随子眼睛里满满的温柔，眼神何曾这般空洞无光过？
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续随子猛的睁大了眼睛。
他是不是睡太久了，梦里哪里会有这么真实的感觉。
柳蝉衣哭着哭着就笑了他摸了摸续随子的发顶，温柔道：“别怕，师尊带你走，小续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