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缘灭（八）
一群人一想到这些日子苏寒水阴沉的脸，齐齐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还是跟柳生打声招呼，下次他去寝殿叫上我们暗中看看就是。”
回忆结束，滁楼喉咙微动，小心翼翼道：“前些日子那些怪物进犯主殿，好在尊主提前部署才没让他们攻进来，今日北域遭到大批怪物的进攻，还都朝着一个方向……”
“汉宫秋……”苏寒水手上稍微一用力，木椅扶手便碎成几瓣。
“这次那些怪物怕是倾巢而出，占据了北域不少领土。”寻老补充道。
苏寒水点点头，思索一会很快就有了主意：“本想饶他一命，他终究是个不安分的，传令下去，集合大军，夺回北域。”
下午，魔族大军集合完毕，苏寒水站在高台上，衣袍猎猎。又有许久不能见到续随子了，苏寒水心里想到，见不到也好，见不到自己想必续随子也能安心几分。他转头看了眼寝殿的方向，眼神里难得浮现出片刻温柔，良久，他才转过头。
“出发！”
北域收回复地的过程算不上艰难，那些怪物看似可怕，实则大多数都是手无寸铁，但苏寒水大军人数多，两人对一个怪物，很快就一路高歌到了关押汉宫秋的地方。
苏寒水越过层层怪物到洞口时，洞内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临到这，苏寒水反倒不急了，他换上一个古怪的笑容慢悠悠踏入洞内，果然看到有一人持剑疯狂砍掠着捆绑在汉宫秋身上的锁链。
那锁链由特殊材料所制，除了苏寒水的钥匙外，其它办法根本打不开。
瞧见苏寒水负手而来，那人猛的转过身持剑对准苏寒水。
“搞出这么大动静，还以为你已经被救走了，原来还在这呢，你真以为凭这个废物能救你出去？”
苏寒水站定，望着面前那两人。
汉宫秋听到动静，也没有生气，吐出一口血才抬起头看着苏寒水，咧嘴道：“听说，你把续随子掳回了魔域？”
旁边持剑的人听到续随子的名字时，猛的抬起头。
“范旭，你我又不是没见过，做什么遮遮掩掩？”苏寒水摸索了一下指尖残留的血迹，脑海中回想的却是续随子他不喜欢这血腥味，等此间事了，定然好好清洗一番再去见他。他抹净手上的血迹道：“当年在上州城就是他从骊山派手中救你的吧。”
范旭听他这么说，拉下斗篷，露出愤怒的脸庞。
他脸上有一半的拼接痕迹，一半盛着愤怒，一半面无表情，仔细一看他左手臂也比右手臂粗壮。
苏寒水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哟，这是拿自己做实验的？只是，废物始终都是废物，你再怎么嫁接也没用，上州城你败给我，在魔域亦然。”
范旭一言不发，持剑对上苏寒水，却被苏寒水一掌打回了原地。
“怎么会……”范旭喉咙腥甜，胸口阵阵发闷。
“怎么不会？他秘境中得了机缘，你跟你的怪物大军不是他的对手，早就提醒过你了。”汉宫秋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血液，看起来冷酷无常，丝毫没有半点被救的感动，更没有统一战线的觉悟。
“闭嘴！”范旭站起身，近乎疯魔般朝汉宫秋吼道：“你说过要帮我夺回范家，夺回续随子的，这是你答应过我的！”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吹过，范旭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被苏寒水扼住脖颈按在了石壁上。
“你还敢惦记他！”苏寒水动了怒，接连的愧疚转为滔天的怒火，他将失手害续随子崩溃的愧疚转为怒火，发泄在了范旭身上。
“咳咳……”范旭扒拉了一下扼制住他脖颈的手道：“他……本来就是我的，我们拜堂成亲……”
“闭嘴！”苏寒水怒吼一声，手上加重力道：“你该庆幸当年你没对他做过什么，要不然，你也不会活到现在！”
范旭两眼翻白，脸色憋的通红，艰难道：“要不是……主殿有大军……我早就，带，带他走……”
苏寒水猛的将范旭甩在地上，这才明白，当日怪物大军为何会进攻主殿，原本只当他们是自不量力为了夺位，未曾想竟然是为了续随子，那一场暴动根本不是为了夺回主殿。
范旭剧烈咳嗽着，缓了一会才沙哑道：“是我的！他是我的！是你！以下犯上，你不得好死！”
苏寒水冷冷看了瘫倒在地上的范旭一眼，都没有看他是怎么出手的，范旭便七窍流血，身体迅速膨胀，最后从身体内部炸裂，血肉横飞。
汉宫秋事不关己的看着这一切，懒洋洋道：“这就杀了？可惜了，这些年外界的情况可都是他告诉我的，包括你将续随子掳走关押在魔域五年之久。”
苏寒水抬手，一把黑色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
黑渊，那曾是他父亲的武器。
汉宫秋看着那散发丝丝魔气的黑渊，苦笑一声道：“哎呀这么快就认主了？当年我得到黑渊的时候，可是怎么样都驾驭不了它。”
苏寒水执剑缓步走向汉宫秋，剑尖斜值地面，与凸起的石块碰撞擦出火花。
在寂静的山洞里别提多刺耳。
先是一剑贯穿汉宫秋的左肩，苏寒水没有下杀手，而是一步一步折磨，汉宫秋闷哼一声，仰头大笑：“统管魔域这么久，杀了你父亲母亲，这传出去也算是段佳话了吧，哈哈哈……”
苏寒水抽出长剑，对准汉宫秋的大腿刺了下去，又是一阵闷哼。
等苏寒水沉着脸连刺了汉宫秋七八剑，汉宫秋察觉到是时候了，气若游丝道：“临行前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告诉我你对续随子究竟做了什么？当然，本尊也不会让你吃亏的，告诉你个秘密作为交换如何？”
苏寒水没心情去听他的秘密，抬手对准汉宫秋的心脏，汉宫秋呵呵一笑，阴恻恻道：“折磨他了？因为他手腕上的伤疤？苏寒水，你要是知道他曾经后背有条疤痕，从肩胛骨到腰身，你会怎么想？”
苏寒水执剑的手一怔。
汉宫秋见他停下，像是回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微笑着娓娓说道：“当年在巨峰村，他拼死带你离开，后来又返回后山去救你母亲，可惜啊，被我穿透肩胛骨，顺便，用黑渊剑在他手腕上划了一道。”
苏寒水手中长剑应声掉落，他上前一步扼制住汉宫秋的脖颈，眼底爬上一层血丝，微微颤抖着道：“你说什么！”
汉宫秋咬牙承受了那么久的折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看到苏寒水这副表情。
痛苦，悔恨，看他亲手毁掉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的表情。
那比杀掉他更有意思。
他哈哈大笑，不顾脖颈逐渐收缩的力道，无不残忍道：“我说啊，当年与本尊合作借阵杀你父亲的不是续随子，那个人早就被我扔到大阵里做了阵眼，尸骨无存，魂飞魄散，他手腕上的伤是我一时兴起划上的，当然，他后背留下的鞭痕也是我在秘境中去掉的。”
苏寒水全身魔气激荡，他抬手生生扯掉汉宫秋的胳膊道：“你胡说！”
“哈哈哈，看你的表情，想必续随子在魔域受了极大的折磨吧，苏寒水，亲手折磨你恩人的感觉如何啊？”汉宫秋近乎疯狂，睁大眼睛，不顾疼痛把苏寒水不可置信的表情尽收眼底，被扯掉手臂也不在乎。
苏寒水喘着气，放开汉宫秋踉跄着退后几步，全身细细颤抖，心脏隐隐作疼。
汉宫秋咧着嘴道：“你若不信，就去问他的师兄弟，当年巨峰村的事，他的师兄弟可都是清楚的很。”
山洞瞬间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到苏寒水剧烈的喘息声。
汉宫秋吊儿郎当的靠在石壁上，喃喃自语道：“可惜了，至今都没见过他的真面容。”
只知道他是白发。
苏寒水缓了一会，抬手间黑渊剑重新回到他手里。
“啊对了，”汉宫秋看着黑渊剑瞬间分化成的无数剑影，慢条斯理道：“你不妨顺便问问，他身上的寒毒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无数剑影划过他的身躯，硬生生将他兵解，在此期间，汉宫秋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对着苏寒水笑了笑，那个笑好像在告诉他，最终，还是他赢了。
是的，他赢了，当年随手划的那一道，摧毁了他们两个人。
苏寒水不知道是怎么踏出洞穴的，他踉踉跄跄的走出洞穴，扶着墙壁哇的吐出一口血。
“尊主！”寻老见此，吓了一跳，忙上去扶他。
苏寒水摆摆手，向前走了两步，抬头看了看天边散去的乌云。
寻老不知道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少年落寞的背影是那么无助与悲伤。
良久，苏寒水才开口道：“寻老，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寻老不知道苏寒水到底是怎么了，从他们重逢起，苏寒水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这还是第一次，苏寒水这般无助。
“错了就想办法弥补。”寻老没敢上前，只是站在他后背轻声提醒。
“弥补……”苏寒水低头看着自己曾数次掐着续随子行凶的手，不断重复道：“不，你不知道我对他做过什么，他不会原谅我的，他不会的……”
寻老隐隐约约知道苏寒水说的是谁。
“我，我有事出去一趟，这边就先交给您处置了。”
说完，苏寒水像是逃避似的撕裂空间，离开了原地。
微风吹过，没留下一点很久，寻老看着苏寒水离开的方向，重重的叹了口气。
苏寒水重登凌玄派，这一次，他没有再对护山大阵出手，而是让守山弟子将司朝臣叫出来。
司朝臣听到弟子禀报后，连同几位长老一起赶到了前山。
一段时间不见，苏寒水再见司朝臣，总感觉他沧桑了许多。
“你还有脸来？小续呢？你对他做了什么！”
续随子低下头，额前碎发遮挡住他的眼眸，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落寞。
“这次来，是想问掌门一些事。”
“滚！”司朝臣执剑的手青筋暴起。
苏寒水不管不顾问道：“当年小续有没有去过巨峰村，有没有受过伤？”
“那是你师尊！”司朝臣听他那么称呼续随子，手掌汇聚灵力朝苏寒水劈过去，出乎意料的，苏寒水没有躲，硬生生抗下这一灵力暴击。
嘴角瞬间涌上一抹血迹，苏寒水上前两步，固执重复道：“他有没有去过巨峰村，有没有受过伤？”
司朝臣还想揍他一顿，被步斌然拦下了。
想是医者贯会观察，他发现此刻的苏寒水状态有些不对劲。
“师兄去过巨峰村，当年巨峰村有魔族作乱，师兄便去了。”
听到回答，苏寒水又急切的走近两步问道：“他伤到了哪里？”
司朝臣还要出手，被步斌然牢牢压制住，一字一句道：“肩胛骨被贯穿，后背有鞭伤，手腕有剑伤，用了很多办法，那伤疤怎么也去不掉。”
话音刚落，苏寒水便脱力一般踉跄着退后几步。
“他……去过……”苏寒水颤抖着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手掌，不自觉便想起了自己在魔域是怎么对待续随子的。
封了他灵力，骗他说是废了，借此摧毁他的意志；将他压在身下日日承欢，折断了他的傲骨；踩碎他的手掌关押进了水牢，致使他寒毒爆发……
还有楚山剑……他当着续随子的面摧毁楚山剑，他明明知道，那是续随子最珍重的，他明明知道那是柳蝉衣留给他的念想，他明明都知道的……
可他，还是做了。
一桩桩一件件，都出自他手，他害的续随子脆如琉璃，他满嘴都是要找到那个少年报恩，可他的恩人却被他折磨的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苏寒水突然就笑了，山门前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苏寒水低低的笑声，只是那声音凄婉，不似在笑，更好像是在哭。
司朝臣没空关心他是哭是笑，推开步斌然，执剑跃去，“噗嗤”一声，一剑贯穿苏寒水的肩膀。